很多年我的梦境都寂静如斯——世界对我的敌意似乎不动声色而又坚定,我一个人一步一步向前跋涉。我想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只能往前走。
“怎么?是个女孩?”
那是我做梦时听到过的最多的一个声音,我记得。
那年我才第一次回爸妈的老家,在家乡的那间堂屋里,我跟着妈妈站在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面前,她坐在炉桌旁,低头哄着半入睡的堂弟,阳光穿过窗户以一个很微妙的角度浮在她的皱纹上。妈妈拉了拉我的袖子,恭敬地喊:“妈。”我攥紧妈妈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奶奶好。”她没有抬起头,依然专注地端详着堂弟的脸,然后,淡淡开口:“哎!是个女孩。你怎么是个女孩?”
那年我五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那个下午的阳光灼烧得令人难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却只碰到一头和男孩一样短的板寸!我想,我竟然是个女孩。
后来我懵懂地慢慢长大,懵懂地上了学,在那些洋溢着女孩幻想的年月里我没有碰过花裙子,洋娃娃,再后来,我还被要求要变得再优秀一些,我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每年爸爸一个人回去陪爷爷奶奶团年时,我会在大年夜的晚上,看到妈妈独自坐在房间里,眼泪从她的脸上滴下来。——于是我就好像知道了,那些事情我不能问出口。
我只能努力学习。
再次回去时又是五六个年头后。我考到当地初中的全免奖学金时二堂哥的一本通知书也下来了,二伯大摆酒宴破天荒也请了我们全家人。在席上,我神色僵硬地坐在桌旁,想着我们刚到屋里时,所有人对我的成绩表现出的不予置信,我的手里拿着一份最好中学的一等奖学金的证书,可是,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有堂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上去给二伯敬茶,他已经红着一张脸喝得酩酊大醉。一头短发的我被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没有接我的茶。一丝嘲讽般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跟你哥学学,长点出息,兴许奶奶就喜欢你了呢?”
仿佛又一记重锤击在我的胸口。这是我记事以来,我的二伯跟我说过的最完整的一句话。我看着醉醺醺的他,看着那些一脸讥诮的亲戚,突然感到一阵醍醐灌顶的悲哀。那些自我出生以来因所有不公对待产生的迷茫、委屈、倔强全部从内心挣扎出来让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年,我十四岁!
我一天一天地努力朝前,一点一点地倔强地跋涉。可是即使这样,即使我取得了不输于男孩子的成绩,他们也永远只会认为我是个没用的女孩。
我手中端着的茶一点一点凉掉。我转开头,再不去看那些目光。我一个人努力奔跑着,
我放佛跑进了时光,看到了我的五岁——你怎么是个女孩!看到了我的十二岁,那年我就开始明白了,你没法改变其他人,但你可以,也只能改变自己。我不需要再去渴望奶奶的温暖,不需要二伯的感激的话语,不需要再去在意别人强加给我的一切。
对,我是个女孩,我就是个女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骄傲!我看见我要的未来,我看见那个倔强的女孩沐浴着阳光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