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的深山中偶尔有几声秋冬之鸟的哀啼,落没的巨岭中不时飘过深渊巨谷中的风声,在那个秋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与成长的呼吸其实离我如此地接近,那时我才十二岁。
按照家族的习俗,曾祖母葬在鄂西利川的一座深山中,依风水大师的说法,坟头置在北山,而那头便是她梦萦的故乡,不过她再也没有活着回去。按族里的说法,在入土后的七七四十九要在坟头点亮坟灯,意在为逝者照亮漫天的冥路,那是条怎样黑暗的甬道,我无从知晓。
薄暮刚刚临近,山间湿润的水汽才缠着昨夜如水的月色,纱衣般笼在身上,可我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黯然地行走在墓碑林立的山道上,脚下支离破碎的枝叶发出清脆的吱吱声。夜的气息还未散去,幽谧的小道中渗出的丝丝凉意打湿了我的衣裳。
那时,我不相信死亡是一场不可逆转的旅途,我在坟前烧纸鸣鞭,匍匐地行进痛苦着。孩儿般倾在棺材上,若是里面传来的曾祖母的呻吟,我定会用十指刨开重重旧土,从救我那不可替代的至亲,可是我始终没能挽住曾祖母最后一面。
“点灯吧!”父亲的声音颇为沉重,在不见天日的山谷中看不清面目,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凄凉,竟让我有了几分失神。
“上灯吧!奶奶!”同样是秋未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古老的青石板上跳动,仿佛在进行着最后一丝的反抗。祖父的葬礼备极哀荣,在孝歌呐呐中将尸骨缓缓送到无人的山谷中。
曾祖母的脸色有些僵硬,那擦了又湿,湿了又干的泪迹如烙迹般印在她的脸上。双手颤抖,艰难地将坟灯送上,眼泪不觉夺眶而出,而我却天真地缠着母亲问这祖父何时归来。
“我知道了!”双手轻轻捧着坟灯,送到曾祖母坟前,它在无声的风中摇曳着,仿佛幻出了曾祖母的面孔。我这时才知晓死亡是一张有去死无回的车票,而成长又何尝不是呢?当它落第点亮坊肆的灯火,我的哭泣声愈加清晰,我曾害怕它,可这又能如何?当掘出那灰白的尸骨后,也不过只是今世的琐碎,埋了便埋了。
我这才依依惜别了坟灯,可我却频频回眸,怕它在我转身之际熄灭。我需要它照亮曾祖母的异乡长夜,还有我今后摆脱不了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