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幻想过感情最完美的形态，曾经在心中临摹过我的定义里最美丽的爱，曾经一遍遍描绘过至纯至深的心灵，寻找着心的慰藉，直至最后，我才顺着那纷纷扰扰的丝线寻找到那另一端的位置——一直在我身边。
兴许是青春期孩子惯有的叛逆，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外表乖巧，内心却狂放不羁的“野孩子”，自然对她简单粗暴的态度十分抗拒。不吃饭？让我们谈谈人生。发脾气？你有什么权利。没考好就哭？谁让你光有上进心没本事！那一句句尖锐而严苛的话语，让我年少膨胀的心厌恶不已，于是，反抗她，似乎都已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我也费解地尝试读懂她，尽量每一次的沟通都心平气和，但结果往往都是无疾而终，我们俩的性格都太好强，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双方在空虚冷寂的岁月里，拿着对方最尖锐的疼痛，攻击对方最致命的穴脉。
毫不留情地，狠狠伤害。
“啪——”随着她狠戾的手挥下，一本作业本被拍在了地上，划出一道狼狈的曲线，就如同一道刀影，挥伤我的自尊和骄傲。我任由心在滴血，任由泪水沉默地落下，却倔强地垂着头，一眼不发，只是寂然。
“看看你，这是考的什么分数！再看看你，最近的作业你又是怎么完成的！以为以前考过几次还不错的成绩就可以骄傲自满了吗？别人都在努力，你不努力，你有什么资格永垂不朽？照你这么发展下去，你迟早会滑到全班的二十名、三十名！”她神情严肃，语气凌厉，“你不是天才，你的父母也没有那样天才的基因遗传给你，你凭什么不努力？”我被她的话刺得心中绞痛，她从来都是这样，这么尖锐，这么严厉，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看法，从来没有！“我怎么就不努力了，只是你从来没有看在眼里过！我不是多么完美的人，又怎么可能让过程和结果都尽善尽美？我凭什么，你又凭什么？”我也刻薄得近乎疯狂。
她突然默了，眼睛里隐隐有水光闪现，红了眼眶，却没有眼泪，只是又恶狠狠地对我说：“我不想再跟你做无意义的理论，滚去车上，要上课了！”
我的心陡然感到疲惫，我们总是这样，明知会彼此伤害，却还义无反顾。
我沉默不语地坐上车。却突然发现在我视野的最左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饭盒，里面装着的，是我最爱吃的菜。
她左右旋转着CD，最终却落在了我最爱听的哪一首。她别扭地递过一袋插好吸管的牛奶，冷冰冰地说：“快点喝了！”
饭菜扑鼻的香，萦绕着音乐旋律的小车车间，喝进喉头的牛奶甘甜而清润，我却从中喝出了一丝涩。这样的场景太过煽情，煽情得我的心中恍然涌起一股冲动且复杂的情绪。
煽情得令我看到了她的白发，她的风霜，她的瘦弱，她的辛酸。她一步一脚印的故事，她一岁一皱纹的沧桑。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她的苍老。我总以为时间对她是宽容的，因为她虽然已不再年轻，却还是有漂亮的浓眉大眼，和美丽动人的微笑。但我却不知道时间从未停下过残忍的动作。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磨碎了的，不光是她漂亮的外表；掩盖了的，不光是她温柔的心。
我头一回，为她感到心疼。
妈，你不后悔吗？你为了一个并不孝顺乖巧的孩子，逝去了你最美丽的青春，最辉煌的风华。一次一次故作生气，只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去更好地看看天地与世界。她还未成长为你可以依靠的存在，你却开始垂垂老矣。妈，你不后悔吗？
她用倔强的侧脸口答了四个字：无怨无悔。
我恍然之间读懂了她。曾经我那么努力地去了解她却只能黯然神伤，原来成长的代价不过是一瞬之间心灵的蜕变。原来领悟母爱，只不过在于那微不足道的细节。只在她嘴上的刀光剑影和行动上的无微不至。原来爱，一直在身边，从未走远，不曾归去，不曾动摇。
我看着她坐在驾驶座上的身影，从未如此柔弱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落在了心头：妈妈，请将你的下半生，交予我来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