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盐梅已佐鼎,曲糵且传觞。事古人留迹,年深缕积长。当轩知槿茂,向水觉芦香。
每到这阖家团圆的时候,梦都随了粽香缥缈。
儿时爱惨了老家。每次过端午,我永远是第一个迈出家门的。趴在车窗上,往外望。记忆中的绿粽叶浮现在了眼前,粽香萦绕在了身边,耳边响起了邻居李大妈家的声声狗吠,闻到了王大娘家的兰花幽香,看到了村东头柳树飞舞的别样景色……
如果说城市是鸟笼,那农村便是森林。每一到过节的时候,便最是热闹的时候。
爷爷家有十多口人。聚在那一个小小的正间里犹如下饺子一般,挤挤碰碰。笑声四起。女人们在庭院里包粽子。如雨点下滴般,粽子一个个落入小盆。奶奶总愿意在端午节这天包粽子,洗鸡蛋,说是“在那天就应该做那事,太早太晚都不好”。男人们在正门前抽着烟,谈论着事业的事。最得意的莫过于我们小孩子了。将十五没有点的“老鼠灯”拿出来,先上演一出“老鼠赛跑”,跑跑停停,欢歌笑语,闹嚷嚷的,倒也乐活。但最遭殃的也是我们这群孩子。大人们凑在一起最爱讨论的便是孩子的成绩,每一听到这,那一小群便“一溜烟儿”奔回自己家,找借口去帮着母亲包粽子、洗鸡蛋去了。
我最爱的就是待在奶奶身旁跟她一起包,因为她总会边包粽子边给我讲一些故事。绿油油的粽叶环成一个漏斗形,先在里面放两粒花生,再铺上一层白白的糯米,用清水浇上。水顺着小孔流下来,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燕儿,这叫除旧迎新。”在中间挖一个小洞,里面放一颗蜜枣,配上刚才那个花生,是我家独有的味道。“这啊,叫先苦后甜。”再铺上一层糯米,用粽叶包成一个三角体的形状。手上一勾,粽子便扎上了小皮扣,像个小姑娘般系上了个蝴蝶结。我也跟着学,可心却不在这上面,它正等着奶奶讲那一段故事呢,“这粽子啊,是角状的,是人与神沟通的灵物。话说古时候啊……”
每到端午,奶奶一定会讲这个故事。听了千百回了,却总是听不倦。每一次听,都会有新的味道。
“进来帮忙抬哟!”“来喽!”一声叫唤,一声应。一个个绿油油的粽子飞上了锅,中间堆上几个鸡蛋,盖上盖子蒸一个舒舒服服的桑拿。老家还有一个令我欢喜的就是“灶台”,那可是要真正生火的。往里弄上干柴,取一个包水果的纸点着,待燃得差不多了,就扔到里面。这扔也是讲究方法的。要往里扔,往小木头上扔。这才好燃。燃着的火一跳一跳的,像是一个个充满童趣和热情的小孩,将灿烂的阳光撒满各地。
粽子很快就出锅了,揭开盖子,一大锅水汽如离弦之箭般向上冲去,刚触及房顶,便像是放学的孩子般,四散开来,不一会儿便充满了整个厨房。打开门,热气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细长的云雾遮住了屋顶,仿佛天上的白云跑到家里来了,被风吹着,上下起伏。我的心也跟着沸腾了。不禁想到那悲戚的屈原,现如今又有几人记得投江食呢?那时的整个房间都是云雾缭绕,如踏仙境。
水汽要等一会儿才散,可粽子却等不及了,伸出一双双小手,等待着我给他们扒衣服。爷爷很严格,没到点绝不准吃。可奶奶很照顾我们这群馋猫,总是偷拿出粽子和鸡蛋给我们解馋。哪怕爷爷看见了,奶奶也给我们打掩护,让我们跑得远远的,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剥开粽子皮,白白嫩嫩的。轻轻咬下一口,唇齿留香,糯糯的口感在口中泛开,带着丝丝的甜,包裹着味蕾。咬到蜜枣的时候,总会甜得牙疼。但每次疼哭过后,都会去咬下一口,然后再哭。那时候哪家孩子哭的时间最长,哪家的粽子就越甜。端午节成了唯一可以哭的节日。
粽子锅里的鸡蛋味道也很棒。鸡蛋在粽子锅里游过泳后,穿上了一件褐色的外衣。轻轻咬一口,粽叶的香味充斥着口腔。鸡蛋是要蘸糖吃的,甜丝丝的感觉在舌尖上跳舞,在心尖上畅游。无与伦比。只可意会不可言说。(吃粽子锅里的鸡蛋)
往往在中午开饭前,小孩是可以出来玩的。端午很热闹。虽说比不上赶大集那般人潮拥挤,端午的大街上也是吵吵嚷嚷。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花篮的,小糖包的……各式各样,层出不穷。自然还有我最喜欢的星灯。小时候的心思如素锦般纯净,贼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小小的一个灯,在灯头上贴上印有星星花纹的卡纸,一打开便能看见那“如沸的繁星”。虽说是假,但倒也讨我欢喜。
午饭过后,最兴奋的事便来敲门了——绑“五束”。那是由五种彩绳编成的一根小绳,分别绑在人的五个地方。颈,双腕,双脖。小姑娘爱美,小时候又没啥饰品,自是最爱绑这东西。看着奶奶的手上下穿梭着,像是织女下凡一般的灵巧。剪刀一合,线断于空。不给眨眼的机会。挑线,捻绳,系扣,转花,扣腕。一个小小的五束就出现在了我这“织娜”的手腕上。小巧玲珑。连父亲也闹着要绑一个。
小小的五束绑在身上。那时准要上演一出“儿童争辩图”。孩子们都争相出街,比一比谁的更漂亮。“我的俊”“明明我的最中看”……他们腕上的五束各有千秋。有的吊着一两个小吊坠,有的便是朴素的五彩绳,有的编成了细长马尾辫的形状,有的编成小巧的麻花。小朋友们争得面红耳赤,非要争出个高低。大人们倒也是乐在其中。
母亲每次端午节下午都会煮银耳汤,象征着甜甜蜜蜜。一个个小银耳像是等待着老师安排的小朋友,安静地待在一旁。待到母亲说可以了,便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顺着滑梯滑到锅里。尽情玩闹。轻轻一搅,待到温热时便撒冰糖,落枸杞,扬百合。将盖子一盖,只剩出锅。我呆呆地望着那锅里的银耳汤,不知不觉中,哈喇子已经浸透衣角。可银耳汤刚煮出来的时候并不好喝,又热又酸。我时常被酸得皱起五官,就像屈曲盘旋的虬枝一般。每次看到我这个样子,奶奶都会笑着跟我说:“娃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到了晚上,家家飘起炊烟。男人们在饭桌上把酒言欢,脸上都有了红晕。女人们在炕上闲聊,扯着家常。孩子们则在外面,将灯点上,四处嬉戏。“哎呦!”偶尔还会摔倒一两个,也都利索地爬起来,继续追逐打闹。
星火点点,袅袅炊烟。明月高挂,把酒言欢。欢歌笑语,闲扯家常。醒世铃音,嬉戏玩闹。
“四时花竞巧,九子粽争新”这时粽香四起,勾起回忆,历历在目,犹忆当初。我与粽子的缘结得太多了些,记忆长河中挤得满满当当的,怕是一辈子也讲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