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主要任务是去探望生病的曾外祖母。
放下礼品后，大人们就围坐在客厅里，谈论起了曾外祖母的病。曾外祖母好瘦啊，瘦的仿佛骨架上只剩下了一层皮，皮肤也老成了枯叶的颜色，密布着虫洞一般的老人斑，脖子上的伤口像是白色的蝉蜕。原来九十七岁的人会老成这样！
她自己支起身体坐在床上，听着子女、孙子辈的谈话，偶尔插上两句，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却没有她那么淡定，坐在椅子上，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这个晚辈一向与她不常往来，难说有多少情分，也谈不上什么伤心悲痛，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人，又如何正视一个灯枯油尽的生命，为自己不经意的优越感而感到歉疚，为生命的衰老而感到惶恐不安。
于是，我离开了客厅，想逃离这莫名的负罪感。我随意走走，感受着乡村清新的空气，偶尔遇到一个乡人认出我是谁家那谁，我只好扯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但我全然不认识他们。就这样走到了一片稻田旁，在城市很难看见如此之大的一片平坦，稻田远接天边，只在与天接壤之处点缀着几间小平房，稻子微微弯腰，想是到了收获的季节了。
对于农作物而言，成熟似乎便意味着死亡，它们似乎来不及衰老，只有一茬茬地被种下，又一茬茬地被收获，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的轮回。
人呢？
似乎因为有感情，所以人类不能将死亡等闲视之，我就这么下了论断，却想起了曾外祖母那提及死亡时已淡然的表情，一个枯瘦憔悴的老妪，竟散发着有如圣母一般的安详光芒。
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句话便是：尘归于土。轻轻一句，便可以抹去所有的存在。就连理智的波伏娃在提及死亡时，也认为这是一场入侵，而不是生命的一部分。但是不管人是怎么想的，死亡都是一个终将来临的日子、一个无法挣脱的结局——就像收割之于庄稼。
既然死亡是无法抗拒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以积极向上的态度对待生活，至少是以一种保留了尊严的方式，体面地、勇敢地面对死亡。我们固然改变不了死亡的本质，阻挡不了死亡的到来，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态度——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