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两个孩子站在村头,女孩儿手捧一本古诗文集,一身阴丹士林旗袍和毛线开衫,头发剪得短短的,对面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口中正滔滔不绝地涌出李白,杜甫的千古名句,一气呵成。“姐,我背完了!”守志微笑地望着爱儿,眼睛弯成了一轮明月。爱儿将书本放下,清冷的面庞不曾动过丝毫,轻吐二字“去吧。”守志完成了任务,便像兔子一样飞快窜跑到深巷中去,瞬间消失不见。宋爱儿微叹一声,走回自家院子,银杏叶黄夕阳下堆积起满地伤感。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江南”
宋爱儿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对着他人,永远低眉顺眼,对着宋守志却成了怒目金刚。手上一把戒尺,在他背诵不出诗词时总准确无误地打落在守志身上。在戒尺的教育下,守志渐渐亲身体验了宋词的豪放派和婉约派,在他心目中,爱儿就是当之无愧的豪放派代表,而别人眼中的爱儿却是不折不扣的婉约派。他控诉道“姐!为什么我读书你却可以不读,我背不出来要挨打,你都不用!”爱儿不言语,只将戒尺一亮,守志拔腿就跑。
宋爱儿热爱读书,尤其以诗词为推崇,但她们家的家训本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者,窘困的家境哪里有钱供养两个孩子的学费。宋爱儿便成了家中缝补,管教弟弟的佣工式的存在。可是,越长大,守志就越不愿意拿着这本古诗文翻来覆去,在爱儿几次责骂下,守志终于失态大喊道:“如果古诗有用为何中国会变成如此内忧外患,遍地战火!”
的确,他们生活的年代,早已国土割裂,满目疮痍,中华民族的文化摇摇欲坠,爱儿只回答了一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江南。”年少的守志哪里懂得什么含义,只以为姐姐回答不出,含糊地敷衍了事,便摔门而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他们生活的小镇幽静偏远,好像远离城市的喧闹和战争的侵扰。可有些事该降临的终将还是降临了。
那一年的五月,守志刚过完成年的生日,战争也悄然而至。接着七月来了,北平沦陷;八月,淞沪会战失利;十二月,南京血流成河……因为战争,守志的学校被迫停课,自从回到家中便一直待在房间不肯出来。一日,爱儿轻敲他的房门说:“守志,出去吧。父亲为国而死,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怎能坐看祖国沦陷?你的朋友早已去了北方,战火也未能燃烧掉他们与国家的情系!我当初是如何教你的!好男儿自当为国效力,难道你想让全村人耻笑吗?你……”话音未落,房门陡然打开,只见守志双眼通红,英俊的面貌不复往昔,凌乱的头发凸显了他的狼狈,“姐,不是我不想走,我是……是舍不得你啊!”
是了,自从父亲战死后,母亲终日郁郁寡欢,最终心劳成疾患上了失心疯。自小起,全家的大小事务都是爱儿一人承担,有时守志在旁便会尽力所能及帮助爱儿,如今守志一走,爱儿负担更加沉重,守志哪里忍得下心!“丈夫志四海,岂可终言归。姐姐从不怕困难,若你不走,那再也别叫我姐。”话毕,决然离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分外孤凉。
几天后,守志整理好行李,准备参军。母亲知道守志要参军大哭大闹了三天,不肯罢休,爱儿只能趁母亲休息时偷偷出来送行。爱儿望着这个如今比自己高个头的弟弟,边整理他的衣领边念着:“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记住姐姐教你的最后一首诗: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浮云遮月日,游子不顾返。”不料,守志语更轻“我知道。”爱儿惊讶地抬头,问,“怎么哭了?”他轻轻拂去,“是雪呢。”漫天飞舞的结晶飘飘洒洒地落在脸上,湿了一大片。“是时候该走了。”于是守志缓缓离去,回头望向爱儿,冬日里,爱儿依旧那清冷无畏的面庞,十几年未变。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守志只身一人在北方战斗,他与同伴们都失去了联系。战火连绵不断,烧遍了大江南北,守志白天同战士们浴血奋战,夜晚便一个人思念起家人。在这种时候,守志才明白那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江南的含义,原来爱儿早已知道守志定会离开家乡,而这首诗便代替她翻越所有阻难,化成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让他忘却忧愁,放下担忧,一心保国。同伴们皆抱怨生活艰难时,守志轻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为姐姐和我二个人,我不能倒下,我要代我姐,走遍天下,杀尽天下害国贼!”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自守志走后,村中大多青壮年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整个村庄安静的像是了无人烟。爱儿无事时便坐在窗前,望着浩瀚无际的蓝天,盼望着那只飞往远方的燕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