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忘不了那一根在夜空下飞舞的青丝带。
春意柔柔熏人醉,碧波荡漾的清河上,霓虹美如画。我扶着石桥凭栏远眺,静静地聆听着脚步轻叩在木板上的问候。我慢慢地将头贴在冰凉的青石上,阖上双眸,去倾听这个世界。
夜莺高唱春天的旋律,蟋蟀也在乐此不疲地欢歌,岸边的人们不时地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惊呼。春天将生命的活力又带回这个世界了。从山岫吹来凉凉的风,混着腥甜的泥土气息和一股浓稠的兰花香。我醒了过来,循着这股馥郁的兰香继续我的旅程。
走过石桥,我隐隐约约瞧见一位少女在人群的包围中忘我地舞蹈。她在一座峭壁下,灯光昏暗。那浓郁的兰香愈发靠近了。
我跑去,好奇心驱使着自己不断往人群里钻。细看,这人身姿曼妙,穿一身简练的白袍,长发束在脑后。
她手腕轻轻晃动,单一根青丝带就可勾勒出无数图画。时而蟒蛇出洞,一会儿就祥龙在天,眨眼又幻化成大江浪涛,渐渐地,只若流水潺潺……她手上仿佛不是一根丝带,而是一枝想象的魔术棒。引得我赞叹连连,惊呼不已。
少女不仅手上功夫了得,还如敦煌“飞天”般翩翩起舞。一俯,一仰,一倾,一跃。若有流云在旁,飞雁影掠。一曲舞毕,丝带落地,她微微欠身。掌声雷动,闪光灯不断闪烁,我才看清她的脸。
她一头银丝,脸上竟也沟壑纵横。她分明是一位耄耋老人!然而她在灯下的曼舞,俨然成就今夜最亮丽的风景。
有人大胆地问她年龄。她爽朗一笑,骄傲地说:“你肯定猜不到,再有几天我就七十岁了!”此言一出,不少人惊讶地竖起了大拇指。她身后,青色的兰花悄然中怒放,色如碧玉。
我不敢相信,在生命的暮年,这位老妇人仍然能自信地活出人生的精彩。
“哈哈,李肥肉,肥肉李!”眼前灯光幻化,宛若时光流转。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仿佛被紧紧攥住,满腔的怒意无处可躲。从那以后,形体的肥胖就像一根丝带,裹住了我的心。歧视,怯懦,冷眼,自卑。我是一个只敢躲在人群背后的阴影。
我放弃挣扎,只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看我的每一眼都如一根根尖细的针,一点一点的扎进我的发肤,钻心锥骨。老师安排了一个同样的胖胖的女孩和我坐在一起。于我,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温润敦厚,总是笑靥如花。胖于她而言,似乎从不曾是一种伤害。
当别人恶语相投,她会为我辩护。我默默地看着倔强而达观的她,橘黄色的阳光在她背后一点点地荡开,她是那样美。
我开始尝试忘记别人眼中的鄙夷,努力自信地表达内心的悲喜。她的丰裕之心终是温暖了我,心上的束缚逐渐松开。如今,我与她早已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但她带给我的自信,却也使我能笑出强大,活成另一番风景。她何尝不希望也能抛弃肥胖的困扰呢?只是在她的达观里,我终于明白,自信,原来与旁人无关。一如今夜那根飘在灯下的青丝带,又有谁告诉你,轻歌曼舞只能属于貌美的少女?我的光,原来本不应依赖他人的眼,而是植根在自己的心上。
再转眼,人影散乱,老人也不见踪影,只有那根青丝带在石凳上,飘在记忆的夜空。我走进一旁峭壁,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兰如君子,生于峭壁石缝之间,屹立于空中。我想,那老人,那女孩和我,都将像这朵清幽的翠兰,独放自己的芳馥。
兰香悠悠,我微笑着向前走去,眼前仍浮现着那根飘舞的青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