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是个艺术家。
的确不错。他虽是纨绔弟子,取精舍,醉梨园,赏美人,品雪景……我不否认他爱享乐,可他眼中所见,心里所察的一切都是美啊!都是源源不尽的美好事物啊!关于享乐,在所享的内容上都比只懂得灯红酒绿的人高上一个档次,这才是深谙享乐之道的人。
他还把享乐写成文字。有人评张岱对文字的好不是正大的好,在文字中也有纨绔之气。也是,人家写湖心亭看雪,都会用上大笔的渲染写湖的静,雪的大。他倒好,寥寥数字“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反正就轻轻一点,就点开我脑海一幅宏大的白描画,怎么品都还是意犹未尽。
这就是我心里的艺术家,爱美,懂美,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美。
人们都说他痴。
可我却无比钟情于他的痴。他的痴不是无所谓的傻乎乎,而是那种按捺不住去寻找美,发现美,表达美的感情。他肯在人鸟声俱绝的定更大雪中拏舟看雪。我想啊,当他一个人站在湖心,站在舟上,展开双臂,头微仰,微闭双眼,在这冰雪之中深吸一口气,吸入的寒气也许足以燃烧他的心。睁眼看周围,银装素裹,偶有轻雀几点飞,这天地徜徉只我一人,让我想想也心动。
更令我着迷的是,即使到晚年流离山野的他,除了破檐残壁,竟还有完整的梦。“用秃笔蘸着缺砚写下的字,想必是枯淡的,但应是依然妩媚,如当年旧事藏于白头宫女的眼角眉梢。”我看到李敬泽对张岱评价这段话时,心不由地颤了颤。这是得有多浪漫多痴情的人啊,即使在这么凄凉的条件下,还能有文字妩媚,梦美流转。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做出梦能写出文字,能道尽美好的人,想必他,也是一个美好的人。即使现实残酷,还能从旧梦淘出一点梦值得回忆,这不是逃避,而是始终保持对世界的美好。现在的人匆匆忙忙,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连梦都不肯做,只会天天念叨着人生苦短。既然人生短,何不让它更甜更令人憧憬一点呢?或许这样想不开的人就会少很多。
他不是只会做梦,他也看现实。明亡之后无数烈士慷慨就义,以标榜忠义出名的张岱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可他念及未完成的《石匮书》,隐忍于世,苟且偷生。可在湖心亭上看雪的张岱,拥有如此孤傲而清高心境的张岱为了《石匮书》不肯就此以死全志。他以著书实现自我,让自己更有价值。同时处处表现的忆国深情,也让我十分感动。
当老师讲张岱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不自主浮现出梵高。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他们挺像的,无论是自己对理想对生活还是对梦的追求,亦或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做梦都会描绘表达美好的浪漫的心。
年轻与晚年生活条件鲜明的对比,无疑又让张岱本身就如艺术品一般的珍贵美好人生添上亮丽的一笔。他对美的一切痴,对梦的一切表达都在丰添他的艺术品。我倒感谢他痴,他不那么现实但又很懂现实的这种感觉,对情感的毫不掩饰毫不压抑,让我在文坛上遇见如此令我有感触的人。也许痴是无数艺术家共同的特点,可他的,尤为让我喜欢。
感谢他,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