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进站，我提起箱子，没入人群，头也不回地拦截了背后那个黯然的目光。
在我的印象里，与外婆相处，最多的起点就是缝纫机旁。她戴着老花镜，用脚来回踩着缝纫机下的踏板，于是那根嵌在机器上的绣花针就开始飞速地上下跳跃，带着一根细线，穿梭于布匹中。我端个小板凳在一边，看得入迷。
父亲生于一千多公里外的吉林省，在我十二岁那年，他打算带我坐火车回老家过年。要去见素未谋面的亲人，理应穿得体面一点，所以当然少不了外婆的帮助。她紧赶慢赶忙了两天，然后让我明晚去拿。
次日夜晚，我轻轻推开外婆的房门，她坐在桌前，亮着小台灯，修剪着衣服的毛边。是一件颜色鲜艳的外套，做工精致，尺寸刚好。我很喜欢，举起衣服仔细端详，却突然发现：这衣服的材料竟是用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裁剪拼接而成，那时的我非常喜欢这些衣服，把它们视如珍宝，它们可是我用了一个又一个下午静静地看着外婆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所以感情很深，即使我再也穿不上，还是会把它们叠好，然后整整齐齐地收藏在柜子里。“小囡这些衣服还有多余的码，我想……”“你干什么啊！为什么把我的衣服全剪掉了！”这可是她做给我的衣服啊，她自己都忘了吗？“前两天翻你衣柜，看到这些没用的旧衣服……”“没用的”吗？原来她不懂，于是我摔门而去。
一连几天，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其实是想开口也无法言语。
半个月后，我要坐火车离开了，全家人都来到火车站送我和父亲。我和外公和妈妈告别，可就是没有回应外婆一直追随着的目光。全家人都在候车室坐着，外婆被挤在一边。父亲推推我：“去和外婆告个别吧，别犟了。”我无动于衷。
火车缓缓进站，我提起箱子，咬住牙没回头，迅速冲进车厢，那失望的目光烧得我后背生疼。
随后几天，火车在版图上漫步山河，离她越远越久，脸庞久越烧越旺。妈妈发来一条短信：
“你外婆房间的灯亮了三晚。”
言简意赅。意味深长。这让我自责、后悔的情绪在心里疯长。
因为时间、空间遥远，并且心里抑制不住地设了一道数光年高的墙，不知如何面对她，最终还是没能正面和她说“对不起”。
回来的第一天，我穿着那件外套，陪她缝、陪她裁了一天的衣服。
她应该懂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