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这对他本人和我来说都没什么可惜的,感到可惜的是我的爷爷奶奶。据说——只是据说——爷爷在产房外听到我是个女孩时当场掉头就走,气得我爸一个七尺男儿闷声落泪。
按族谱和习俗,我是“德”字辈的,如果爸爸没有因为我是个女孩而跟爷爷奶奶闹僵,那么我现在会是一个叫“丁德X”的初三学生,可惜很多事情没有如果。父亲为了彰显他作为村里唯一读出书来的人的与众不同,很叛逆地给我取了个他曾经想把自己名字改掉时想的名字:丁识目。
这样一个寄托了父亲的美好意想的孩子,从小就被他灌输你要出人头地的意识,可是,用圣经的话来说,就是——我的父母是葡萄树,我却不是枝子。隔壁的小孩开始大段大段地背诵《唐诗三百首》时,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成天在院子里流着鼻涕玩泥巴。我妈万分焦急,带着她那疑似智障脑残的孩子跑了好几趟医院,终于得到一个令她放心的结论:不是智障,也不是脑残,只是发育慢。
我妈放心了,也灰心了。但我爸没有,在他眼里,我玩个泥巴就是在创造艺术,我趴在水池边炸小虫就是在研究仿生学。于是爸爸便带着让我出人头地的美好畅想让我不顾人头落地地去玩(美其名日:开发天性),以至于我上小学时开学考试得了个“满江红”,六岁的我没啥感觉,倒是我妈,对着卷子,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面孔,万分悲壮。
她在把我打了一顿后向我爸求助,但我爸早就在养我的六年里从儒家的儒士磨成了道家的高人,“无为而治”地对着满面当仁不让的妈妈说:“烂泥扶不上墙。”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把我培养成“出人头地”的人的意想,也许是我死活不开窍的呆滞,也是许妈妈生了个样样比我好,比我能干的妹妹。
就这样,我无欲无求,快乐自在地混着日子,一直混到小学毕业。初中分班考时,我竟然(这个竟然是妈妈说的)没有考上素养班!虽然美化和高估自己孩子是所有父母的通病,但是,我晃着200开外排名的成绩条对我妈说,您也太高估我了。
我这人好吃懒做,不求上进,但是有一点好,就是非常有自知之明。早在父亲要求我成为“出人头地”的人,母亲要求我考上素养班的时候,我便便便看到了平庸而无为,坐在平行班教室里的自己的结局。混吧,吃老本吧,混个A班吧。
但在初二下半学年下半学期我分到B班去了。怎么会,怎么会哦(不了解我的父亲说)!如果到B班……我流着泪想,就大概率考不上高中,只能去蓝翔开挖掘机,去新东方学炒菜,去为社会主义的基层事业而奋斗!没有说这样不好,靠劳动吃饭天生正确而光荣,但是……我抹了把泪,我的理想,是在平庸而无为的人生中为建设一个没有阶级差异的共产主义世界而奋斗!在工地上开挖掘机才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那阵子不是有句电影台词很火吗,叫“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改往日懒散勤奋学习。但很多时候,血有多热,凉得就有得多快。那个勤奋的我拼了命地想把躺平的我往正路上拽,那个躺平的我又拼了命地通过大量进食增加体重来赖在原地,长期以来,那个勤奋的我的臂力越来越大,而那个躺平的我的体重越来越重,两人在成功的路上形成一对平衡力,不是静止就是匀速直线运动。
在这两个人中间站着,随着祂们运动而运动的,就是我。这就是我,一个写介绍自己的作文离题十万八千里比姥姥家还偏只能在最后拉回来主题总结下全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