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瓷碗内满满一碗白粥,米粒饱满晶莹,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细碎葱花点缀其中,清香四溢。不知是粥香,亦或葱香,盈在鼻尖的温热气息渐渐蔓延至心里,让我不由忆起外婆常常教导我的一句话:“只有像白粥一样清淡,经得起平淡流年日复一日的熬煮,才是真正好的粥。会品粥,才是真正懂得享受人生。”
年少时自然是听不懂这句话的。与三五好友漫山遍野地大笑追逐,玩累了随意往路边一坐,继续肆无忌惮地谈天说地。只是这般无邪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学习和生活上的压力接踵而来,繁华尘世的忙碌和疲惫逼得我无路可逃。直到那年,那个“春去夏犹清”的季节,我来到故乡重回外婆身边,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值得享受。
青砖黛瓦,绿树红墙,桃花扶风浅吟,杨柳映水梳妆。遥遥望去,常春藤覆在小楼之上,微风徐徐,叶片轻颤,醉了一地细碎暖阳。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外婆的院落了。外婆对散步情有独钟,于是总爱在饭后拉我出门走上几圈,在那段踏着青石板路的时光,几点落花停驻在脚畔,我沉浸在绯红与墨绿形成的画卷里,享受这一脉纯色的风景。
外婆喜欢喝粥,亦爱煮粥。每次煮粥,外婆总爱起个大早。有些泛旧的衣裳穿在外婆的身上却始终干净整洁,袖口被她习惯性地微微卷起,银灰色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身后,让人不禁猜想外婆在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位优雅标致的美人。迎着微微的晨光,淘米,切葱,然后慢慢用小火炖着。她总是不急不缓,井井有条,神情认真中藏着几分温柔,浅浅的笑纹在沟壑纵横的面庞上晕开,只一瞬,仿若温热的水波汩汩流淌,融化了世间的寒冬。
在熬粥等待的间隙,外婆总爱讲述一些在她经历过的漫长岁月里的小故事。她说,人就当像这清淡的葱花白粥,不必浓油赤酱,不必重重包装,守着简单的安稳与幸福,不惊不扰地过一生。有时说倦了,她就对着窗外的天空,看群鸟掠过,看繁花抽枝。外婆的专注模样,让一旁的我也安静起来,屏气凝神。我总说不清,是这般山明水净的古城,还是外婆跌宕起伏的半生经历,才会造就了外婆的白粥,造就了她从容淡泊的心境?
有一次我问外婆,不是说清淡的粥最可人吗?为什么你有时会加一些零碎的葱花?外婆说,白色中撒上一点绿色,是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希望。外婆希望你能像一颗茁壮成长的幼苗,承接阳光,也能经受风雨的洗礼,最终学会享受平淡,品味人生。而她一直用来盛白粥的陈旧古典繁花瓷碗,她是这么解释的——凡是上了年纪的东西都会有一种风韵犹存的美,这个碗也不例外。一年四季,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它都会替我默默陪伴着你,见证你的成长。
在外婆的指引下,我开始留意生活中一些平淡却美好的细碎小事。或树叶隙罅里落下的晨光,或路边一只闲庭信步的蚂蚁,或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个暖心的微笑。也许不必“采菊东篱”“种豆南山”,不必 “山与水两两相忘,日与月毫无瓜葛”,只是用自己最真诚的心感受生命最为纯净美好的状态,闲时观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就此足矣。
正如林徽因所言,“只一生的浮世清欢,一世的细水长流”。与外婆共度的这段时光,平淡,却无比动人。
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笑看风尘起落的人间。眼前,阳光正好。粥,亦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