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深,雨还在敲打着窗棂的时候,我的耳畔,便萦绕起一阵一阵低吟的呼唤声来。
那是,来自故乡江南的呼唤,来自三月温柔的黎明,来自渺远的鸡啼,来自那袅袅炊烟,来自那石阶上油油绒绒的青苔、那明镜的湖水、那散发着雨的腥香气息的泥土,还有那老屋檐下雨水的嘀嗒声。明快舒适,一切安详着。
小城的江南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苏醒,泛着黄色微光的路灯们像打完了仗似的,褪去了明亮的外衣。昨晚刚下过一场雨,一滴滴雨水从屋顶滑落至墙根下漫出水的木桶里。啪嗒啪嗒,明快的节奏声中裹着上班匆忙的脚步声和那油锅中迸发出的菜籽油的浓香。人群躁动起来了,汽车的鸣声也越来越热闹。这家医院旁的早餐店前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不一会儿便延至店外,从里到外,弯弯曲曲好长一条队伍。人们朝里张望着,不断地咽着口水,眼巴巴望着那锅里的特色小吃——小粑。小粑个头不大,却色泽金黄,外焦里嫩,以美味可口来填补客人的饥肠辘辘和他们挑剔的味蕾。“等下子,就好了!”煎粑的大婶应付道。她娴熟地掀起锅盖,提起锅铲,在煎粑的大锅中抄起一个小粑,将它翻了个跟头,“吡”地一声散发出纯厚的浓香,油按持不住了,人也按捺不住了,大口大口吸着香气。终于,前面的人拿到了第一份小粑,他迫不及待他打开袋子,边吹着气,一个小粑却已下肚,那人嘴里烫得直哆嗦,脸上却洋溢着开心与满足,欢快的脚步在下过雨的水坑上溅起一串水花,留下一个欢快的背影,“嗨,公交车别走!”他呼唤着。城市的青年,为了生计,上早班去了。黎明的晨光中,刚出芽的小树微微摇摆着,早开的迎春花带来薄薄的清香,氤氲在空气里,融化了人们冰冷的心。
那冬月里乡村的江南,也别有一番味道。烟火漫天之下,总是留些断垣残壁,寂寞空庭。那些房屋曾经的主人,或早已过世或还奔波在外。晴日里,杂院里却也有些生机。春暖花开,馨香盈至怀中来。很少回乡的我和哥哥便在人家空院中疯跑。有些土墙断了,我们发现些瓜藤,报告给奶奶。“别瞎弄,那是别人家种的冬瓜。”奶奶答道。有个土墙后是一片竹林,土墙倒后成了土垒,上面偶尔冒出些笋尖,我和哥哥便叫大人来挖笋了。当时只是好奇:那么远的竹林,怎么会长竹笋到这里来?竹子的根到底有多长?现在,我明白了,竹根延续着希望,它为了传递生命,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寻找。有些庭院荒废了,石阶上长些青苔,绿油油的,紧密地一个挤着一个,紧致而又倔强,虽小巧但也努力生长着。杂草丛生间或有一个李子树,无人问津,却也年年开花,春天里,白花玲珑可爱;夏日报喜,圆圆的李子缀满枝头;秋日落叶归根;熬过漫长的寒冬,又是一个轮回,再到生命的起点。
在这立秋的丝丝凉雨里,又响起呼唤声来了。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奶奶不知可添了衣物?鬓发苍苍的爷爷是不是还喝着伤胃的酒?那埋藏在寒冷泥土中的小白狗是否孤独依旧?
我最爱的,还是雨中的江南乡村。雨水润物细无声,只有它,才能点出一个安宁,温暖,不失韵味的江南。记得我在雨中,看袅袅炊烟缓缓上升,奔向奶奶的厨房,坐在炉火前,任凭那火蛇在炉中肆虐,火光映得人满脸通红。干柴燃烧着,“噼响噼啪”奏着欢乐……
我爱城市的江南,乡村的江南,记忆中的江南。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静静地等待,相信终有一天。这江南的呼唤,那不息的生命,那绵延着的,从烈火的噼啪声中爆发出的热望:“我要生长!我要生长!”
雨声渐稀。
夜深了,我呼唤着远方,呼唤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