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五百张不重样儿咧……”我讶然,驻足,默立,泪溢满眼……
爷爷来自川东小镇,年轻时的他曾是家乡的骄傲。
爸爸说,爷爷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货郎,换日常用品,锔锅锔碗,剃头,画糖画……儿时的我眼中,爷爷是万能的:会给我剪头发,会修补锅碗,更神奇的是爷爷给我画的糖画。当细细白白的绵白糖在锅里慢慢地变作金黄,爷爷会用古铜色的手拿着汤勺,舀起糖浆,高高抬起,缓缓倒下:“这叫细水长流嗦!”爷爷的川东口音一如糖浆——绵软悠长。汤勺在玻璃板上忽上忽下、或急或缓地勾画出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小兔、小狗、小猴……那时候,糖画是爷爷口中的“小玩意儿”,却是我在小朋友中炫耀的资本。
我曾以为有爷爷在的日子会像那温暖醇香的焦糖画,连绵不断。
“爸爸,她牙齿不好,不要总给她做糖画。”“家里新碗都用不过来,摔破的碗就丢了吧。”“爷爷,我长大了,我要去理发店剪头发。”……万能的爷爷慢慢地没了用武之地。“出去遛遛撒。”可来东北这么久了,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又让他举步维艰。于是,爷爷终日站在宽大的阳台前,看我们的川流不息,咀嚼他自己的岁月悠长……
爷爷来自川东小镇,小镇来的爷爷却成了城市的“累赘”。
“让我回去撒,这里闷死人喽!”“城里有什么不好?接您过来不就是想让你享享清福?”“享清福?享个锤子呦!快憋死喽!”爷爷骂了一句,把自己关进屋里。
爷爷来自川东小镇,爷爷终于又回到他的小镇。
偶尔想起爷爷,会给他打个电话,电话那端的爷爷总是笑声朗健:“孙儿啊,我跟你说,听说糖画被评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喽,你读书多,给我说说这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个啥?”“孙儿啊,听说有个大诗人叫啥陈子昂的,糖画是他发明的?扯咧,糖画就是咱老百姓的!”我哑然:爷爷说的一切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陈子昂,糖画,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回过神,泪光里若隐若现着爷爷古铜色的手,忽起忽落的汤勺,软糯的川东口音……现代的都市人习惯了快节奏,多样化,光怪陆离。可机器糖画五百张不重样,为什么没有一张能复原爷爷当年的力道与劲道!只有他仍固守着他的文化——我们弃之如敝履的老文化!
回首往事,念岁月悠悠,不知有几人能怆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