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中的年》
小年一过,全家就忙活开了,做炸货便是诸多事项中不可或缺的一行。
这等手艺活,一般是由女人们来对付。头发一绾,袖子一撸,撮几把面粉熟练地撒在面板上,面团与刀尖在手中灵巧地翻动着,估摸一两个钟头后,炸货的雏形就现了。各种形状的面团掺了芝麻与南瓜泥在油锅中翻腾,金色透明的油泡似乎幻灭着各色的光,柔和得如春日的云。一层层的水雾包裹了窗户,只剩下屋内的油香与锅内的一串诗与歌。
漏勺还未沥干油,心急的早已用手抓来吃,来不及叫唤,嘴里却早已烫起燎泡。微微泛光的炸货用两根筷子一撕,哗——热气与香气就一并涌出来了,露出白白的多孔的面,满怀期待地放入口中,嫩如春柳,酥如春土,似破茧之蝶,似门帘轻拂。其虽无华,但亦为玉盘珍馐矣。
除夕的年夜饭后,同干果糕点端上的炸蕃叶,总是很受欢迎,奶奶每次都会很自豪的将炸蕃叶摆在中央:“快都尝尝俺炸的蕃叶!中看又中吃!”窗外的烟花与鞭炮响彻整夜,家人们津津有味的品着零食,几个渴睡的孩子打起了盹,又被大人叫醒,给拎到摆着红烛和祭品的桌前,对着大大的宗谱磕头。孩子的脑门贴在地上久久不起,凑近一看,竟是跪在地上睡着了。镀上了一层金粉的大元宝盆里烧着一沓黄纸,几个奇怪的字符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散漫着淡淡油香的除夕与钟声便不知何时一齐消逝了。
正月招待客人的主食就包括炸面鱼和炸豆饼,放入锅中熥一熥,风味犹存。就着几大盆卤好的蔬菜酱肉,也能使亲戚客人大为称赞。孩子们总归是坐不住的,一手举着一根面鱼,一手扒拉着压岁钱,心里打着小算盘;小一点的又疯又闹,冒了一身热汗,还不免要把啤酒瓶拐倒,涌出一片白沫。鞭炮依旧不停歇,几个胆大的在楼下玩鞭炮,窗台上就多了几个脑袋,惊喜的欢呼声络绎不绝。
最近几次过年奶奶总是与我提到她小时候过年,天天盼着炸面鱼儿——在那时可算无上妙品,也更是人们美好感情的寄托。但现在天天可以吃到,似乎也就少了那么些味儿。物质标准高了,一些独特的情感也似乎淡了,我想这也许便是文化传承中被时代抬高的成本。各种复杂的情愫在历史长河中会被过滤,习俗的零件在劳碌奔波中会生锈,最为淳朴的情感与初心在尘世中一点点掺进灰尘,文化的传承在精确到秒的时间表中也显得极其敷衍,奶奶的叹息沉重的亦如七十年岁月的情感历程。这到底是不是必然?
本来独一无二的,不应成为被时光湮没的。亦如油锅中的炸货与年。需要用心,才能回到文化的起点。(公众号:平静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