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夕阳西沉,倦鸟归巢。村里的羊肠小道上,陆续走着几个农民,肩上扛着锄头的或是挑着担的,拖着疲惫身躯走向各自的家。炊烟袅袅,整个村子跟着沉浸在蒙了如纱的余晖中。不知是谁先唤了一声“吃饭喽“!不一会儿,便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叫唤声混成一片。空寂的院落中,放着一把躺椅。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旧大褂子,略显疲惫的身影缓步走近,右手熟练的一碾,一把洁白的纸扇”唰“的打开,整个人则如释重负般的躺了下去,白衣在余晖里却泛着金辉。
这位白衣的老人便是陈老,但村里人都尊他一声“陈先生”。陈先生如以古时说法,则是出生于书香门第。曾祖父中过进士,因此,早些年的时候,陈先生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算得上一名儒生。可后来,陈家出了大变故,在文革时期,陈先生父亲便常常被拉出去游街批斗,自此家道没落,一贫如洗。到了陈先生这代,也只是开间小店铺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
我小时候,总爱往陈先生家中跑。记得老先生的院子里井然有序,种养着些花花草草,一派淡然宁静,完全没有一丝拮据的促狭。家里的家具似乎看的注目的只有一张桌,和一张床了,陈旧却没有积尘,其余的井井有条。院子的花开了,引来蜜蜂、蝴蝶,陈老先生常常坐在那“花团锦簇”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纸扇。见了我来,笑呵呵朝我走来,一把把我抱的老高。老先生很喜欢教我念古诗,他坐在他的躺椅上,我坐在他的腿上,春天里,摘一朵桃花,吟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夏天里,听着蝉鸣,念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秋天里,尝一口,摇头晃脑:“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冬天里,跟着朗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陈老先生诗中,从没有半点伤感,只是我太小,大多一边玩一边念,心里更多的是想着他手里的好吃的糖,虽不觉得念诗是一件有趣的事儿,但无意间却也听进去了不少的诗句。那朗朗上口的诗句为我打下了文学的基础,可以说,陈老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是暗的,跑老跑去的都是冷风。我裹着棉衣,跟风赛跑似的直奔陈老先生家。进门一眼便能见他躺在床上,见我来了,伸出他那只枯瘦的手,招呼我过去。我坐在他的床边,觉得陈老先生近来瘦的厉害,他费力的在床里翻找一会,便见一小盒,打开一看,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想到他平时的节俭,好奇地望着老先生露在外面的白衫,问道:“陈老啊!你怎么不花些钱买件好看的衣服?”陈老先生一听,脸色一沉,佯着怒气道:“小没心肝的,你懂什么?干干净净多好,要清清白白的做人啊!”他顿了一下,缓了气儿,“就像于谦,粉骨……”“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耐烦了。这时,一双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我一愣,只见陈老先生将他的纸扇塞到我的手里,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好好拿着,小鬼头,快回去吧,你奶奶该打你屁股了!“
几天后的一早,居然外面一下起了雪。一阵兴奋,却从隔壁传来哀乐。我那时模模糊糊的知道了死是什么?那个可亲可敬的陈老先生不能教我念诗了,不会给我好吃的糖了,更不会看我在他院里折腾花草了……于是,我跟着大姑婆们一起哭。
长大后,当我想起陈老先生时,便会拿出那把珍藏的洁白的纸扇,细细地端详,脑海里回想起他话:“清清白白做人……”不禁闪过这句诗“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白纸扇骨,在太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