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常下大雪。
常坐在阳台看那一朵朵六瓣雪花轻落在地上,它洁白晶莹,充满我的儿时记忆,随着冬日里的残阳伴我前行,它的美丽无法用语言形容,否则都是亵渎他那纯洁净。
然而冬天最美的不是雪,是窗花。
如今窗花已经不再那般常见,可是在乡下里它一定会在窗户上,守候着那一小片天地。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是它告诉我,在这片被雪粉刷了千百遍的山坡上,还有人家。在这除白色几乎无别的色彩的地方,一定会有一朵窗花突然亮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地方。
我曾见过一位剪花手艺精湛的老人,他带着一顶旧八角帽,不太爱说话,精力都放在手指间。似乎手艺人该什么样,他就什么样,或者说他什么样,手艺人就应该是什么模样。他用细长的手指,捏起一把透亮的剪刀,另一只手握住一片红纸,向农民侍弄土地一般裁剪着什么。我注视着他的动作,心里跟着那剪起剪落的镲镲声一同收缩、舒张。故乡令我心灵鸣响的实在有很多,酸菜、外婆的汤、查干湖的胖头鱼、冰雕……可这是为数不多令我的心灵颤动得发疼的了。守着他那安详的神态,我的愁绪也如多余的纸一般被剪去,那窗花完成,老人放下手中物件,咧着嘴,亮出孩子们也不曾有的洁白牙齿,露出孩子们也不曾有的灿烂笑容。他怜爱地抚摸着他那一片火红颜色的孩子,来回的抚摸着。
我看着那窗花,不知这究竟有什么寓意,但我想那窗花里一定藏匿着一个故事来,一个比黑土地上生长的稻花还要饱满深沉的故事。而那故事的主人,正坐在我面前,用剪刀向我讲述这属于他的故事。
土炕明明不热,我却觉格外滚烫,热到让我迎着寒风的脊背,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热汗。
剪好窗花,老人拿出一盆浆糊来,当窗花平平整整的贴在窗上,随后屋里屋外走动,仔细看着窗花,一阵风吹过,从门里挤进屋子,将那堆在木桌上的纸屑卷起后,它便慌忙逃走了。老爷爷弯下腰来一点一点将纸屑拾起,捧在满是皱纹却看不出沧桑的手心里,我欲上前去帮助他,却被笑面阻止。
扫帚就在他身旁,立在木桌露出原本纤维的那一条腿上。
老人再一次走出屋子,他蹲下身来,在土地上不知拨弄着什么,我凑上前去:还带着些冰碴的棕黑土壤里,零星点缀着几块红色的纸屑,如点点红梅卧于画中央。老人用那深邃的眼睛望着那片播种下希望的土地:“撒些纸屑,明年会有好收成”我明白老人为什么要那般费力地捡起纸屑来,这纸屑包含着老人对土地的热爱,对收成圆满的期待。在这鲜红的祝福下,明年定会结出丰硕果实来!
我不相信什么社稷之神的赐福,却不由得双手合十。因为我也深爱这片黑色沃土,那是我、老人与窗花的根。
冬天最美的不是窗花,是生在我心里,久凝于心底的希望之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