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的风吹乱了我的发丝,穿过树叶的缝隙,撩拨着挂在细绳上的布匹。布面随着风的上下窜动一晃一晃的,湛蓝的颜色像洱海的水,白色的细纹像湖面泛起的涟漪。
云南的各处都有贩卖扎染制品的,沿着洱海的湖畔走就不难看见三三两两的摊子,老人在绳上挂起或在毯子上叠起挂毯或手绢。而在古城,就鲜见了。装修精美的店铺里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店主与小贩一声声的吆喝总能把人牵走。人们在这门庭若市的古城中迷了眼,在千篇一律的工业制品中动了心,却从不在小巷和转角处逗留,也从未发现那里摆着的扎染作品。街上的嘈杂与喧哗传进寂寞的小巷,老人带着生疏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晾绳上的挂布静静地飘。像是一颗星撞进了夜,格格不入,独自消沉。
机缘巧合的,听农家院里的老板娘说几公里外的村落里有不少扎染的人家,很多都是对外开放并可以体验的。到达后,跟着村里老人的指引上山,穿过黄灿灿的田,走过回环蜿蜒的山路,终于在半山腰看到了一座院落。砖石堆砌的外墙里夹杂着泥土,青青的芽从间隙里冒出;木制的大门被风雨腐蚀得厉害,两侧的铜环锈迹斑斑。迎出来的却是个年轻姑娘—干练利落的短发,明黄色的耳环,深蓝色的发带,还有明媚的微笑与上挑的语调—“是来看扎染的吗?请进呀!”
进入院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盛放药草的染缸。蓝紫色的液体里隐约能看到些沉淀物,一股极为浓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那是板蓝根哦。”年轻姑娘看我往后退了几步,随即道,“只有真正的植物做的染料才会有这样的气味!当然,工厂也可以制染料,但化学成分做出来的是没有这种气味的,我们都不用它。采取板蓝根的茎和叶后还要等它发酵,旁边这个缸里的就还不行。”她指向放在最外的染缸,不知何时戴上了硅胶手套。她扯下离她不远的、已经缝好图案的布料,双手拉扯着将它展平,再横向放入染料中。那素绫被慢慢濡湿、浸透,渐渐地根根丝线上都沾染上了那深沉的蓝紫色。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认真和坚持,她执着对染料的酿造,正如她坚持着对传统的守护吧。
就这么轮番浸泡了三五次,不多时她就将布料取出,拧干后晒在了阳光下。往院中心走,我不禁注意到了走廊上的老人。那是个头发花白,容颜苍老的婆婆,她坐在一台织布机上,一梭一梭地穿,一脚一脚地织。白色的线逆着光,细细的绒毛放出金黄色的光亮。她就这么平静地织着,看到我们只是微微打了个招呼,淡淡的笑了笑。不远处几个中年女人在缝制花纹,布料在手中翻来翻去,谈笑之间穿过一针一线,一块普通的白布上花团锦簇。当然也有年轻力壮的青年和跑来跑去的孩童,他们口中念着我不明晰的方言,做着我不了解的游戏。一代代人聚在这里,聚在晾晒着的布料下,聚在板蓝根的药草味里。这便是传承吧,扎染在这里代代相传,在这里保持着它的珍贵与初心。
晚上,得知我的扎染作品还有一会儿才会干,于是我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大理的夏天是很凉爽的,白天时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到夜晚时弯弯的月和闪闪的星一览无余。我不禁回想,一个又一个的传统工艺在时代的洪流中冲散了,但人们极少给予关注。如果说这些传统文化是璀璨的星辰,那时代和社会对传统的漠视则是裹挟他们的黑夜吧。我更加钦佩和感激这些传承人,在这繁琐的世事和杂言碎语中飘飘浮浮却仍能保持淡然和初心,坚持着传统文化的传承。我期待那看到夜空中最亮的星,正如看到传统文化的重新绽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