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父亲每年会带几箱橘子回来。每至此时,母亲便会诘问他:“买这么多回来吃得完吗?”父亲也不答话,自己随手捞了一个便尝了起来。
这橘子并无多大奇异之处,颜色偏向于橘色,黄里透着红,在底心用指甲轻轻按,内里的果肉就探出头来。橘瓣之间似薄纱一般,轻而易举就可以撕下,送入口中,汁水四溅在口腔之中,混杂着果肉,三两下滑入胃里。咂咂嘴,无穷地回味着这一时的甜蜜。
我常常见到父亲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手中少不了几个小巧玲珑的橘子。电视上杂七杂八的画面急促地转变着,父亲手上剥橘子的速度却有条不紊。有时只得听见橘子皮被剥时缓慢的撕裂声,还有父亲口中吃一半的橘子汁水突兀地爆开的“噗噗”声。父亲聚精会神的目光和两个鼓得似青蛙的腮帮子总是让偷看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疑惑着:父亲为什么不早些回家呢?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橘子了。
少有几次,父亲能在周末腾出空来,带着一家人游山玩水。有一次是去涌泉,亲手摘橘子。乡间小路上,父亲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着车窗外的景物,脸上是快要溢出的笑容。到了目的地,我们边摘边吃,兴致也愈发高涨。父亲跟在我身后,啥事也不干,手中提着放橘子的纸箱子,我摘一个,他立马吞一个。待我回头时,看到的是他面向夕阳的背影:斜长的黑影,如拥抱将我全身包裹,后背和脊椎一如既往地弯着,光芒从他身边略过,使他的身形轮廓包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似乎从那时起,我有点理解父亲为什么总带回来一箱又一箱的蜜橘了。
记得那特殊的一年,父亲竟然没有带蜜橘回来,带回来的只有日渐延迟的归家时间和疲态的身躯。如此这般,我也觉察到些许不对,但又不敢问。哪知,父亲主动说起他高考时的那些糊涂事,又面带愁容地说道:“当你安分守己地工作时,人家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搞出一番事业;当你创业遇到困境时,人家又说安分守己点不好吗,现在又搞出这么大个烂摊子——所以说,人就是这样的,当无路可走之时,总是要自己开辟一条新路来,哪怕它是泥泞不堪的,无处落脚的,自己开创的路就要亲自走完!”
当时我懵懂地点点头。如今回味起来,好似十分古怪。但每每看到父亲伏案时,我就到客厅给他剥几个蜜橘,塞进他粗糙的大手中,轻轻地将房门带上。同朱自清一样,我与父亲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令我默泪他不舍的分别。但我会从包里摸出几个黄灿灿的蜜橘,剥掉一半的皮,掰开两半,将其中一半送入他手心。
或许在那之前的我会对父亲说:“我给你拿几个蜜橘。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