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生锈的铁门后面藏着一个小院,院子里有很多盆栽,一盆紧挨着一盆,大大小小的,像等待发号施令的士兵,一板一眼地站着。这些都是外婆亲手栽培的。她很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大部分都是用红泥小罐子从山上移下来,让别的盆栽挤一挤,挤出一个空位来做它们的新家。外婆总是这样,她活得像一首散文诗。
外婆很喜欢睡觉,特别是在夏天。她总是慢悠悠地把折叠着的躺椅拖到门外,再慢悠悠地躺上去,咯吱咯吱的扇叶转了一会儿就停了,不知道是不是风抚起她的头发,飘了一会儿便落在地上,她养的花猫总以为那是鱼骨头,时不时地凑过去喵喵地叫。
每年只能在寒暑假短暂地见外婆一面,外婆也对我格外热情。她会给我泡一杯温暖的红糖水,搬来两个矮矮的小板凳,安静地听我分享在外地上学的趣事。外婆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时还会给我鼓掌。
当然也有琐事。“人生事,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这是外婆经常对我说的。记得去年暑假,我还是同往常一样抱怨着,怎么也停不下来。外婆起身,从小院给我带了盆草回来,说:“学习要有耐心,就像养花草一样。这盆草你能养得活吗?”
我心里有些不屑,不就是一盆草,“为什么不给我养花啊?草有什么好养的。”
外婆摆摆手,说:“你不适合养花,这盆草你能养活就很不错咯!”
于是,赌气般的,在回到东莞的头几天,我每日尽心尽力地给它浇水,给它晒太阳,空闲时还给它松松土,活像供着一尊大佛。后面犯懒不想做了,它的叶子就枯萎了。我心里十分懊悔,还真给外婆说对了,可我连草都养不活,那还有什么耐心去学习呀?这红泥小罐被我扔到阳台的小角落,早就不知道忘在哪里了。
恰巧最近有雨。我正在床边写着作业,雨也不打声招呼就猛地倾盆而下,把我着实吓了一跳,妈妈在客厅大喊:“晴晴,收衣服啦!”
我抛下作业来到阳台,踮起脚取衣服时,一个小罐子滚到我的脚边,咕噜咕噜的,雨愈下愈大,我也顾不得是什么,拿起就进了屋。
回到房间后,在灯光下清晰地看到,这是那只红泥小罐子,出乎意料的,它黝黑的土壤里,似乎冒出了一点绿意——是几片新叶。我喜出望外喊道:“妈!我那盆盆栽活了!”
我小心摸着叶子的齿边,有些扎,像是在跟我大声炫耀着它顽强的生命力。我不由想到外婆,她是否正在敞开小院里的大棚,给盆栽们遮风避雨,是否依旧睡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等待一个青年给她讲数不清的趣事。
心中不禁恍然了,空气中还氤氲着雨后的气息。或许我会把这盆栽带回小院,外婆就站在门口,恬淡地笑着,给我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孩子气般地鼓掌。等安放好盆栽,就为我端来一杯红糖水,我们继续聊起以往的趣事,至少在记忆的琥珀里,外婆总是这样的。
我的外婆没有散文诗,她的浪漫是一小撮细盐,是清晨六点,是袅袅炊烟,是鸡鸣猪叫,是果蔬杂粮;是一天又一天,是一年又一年,是那无言流逝的时光啊!时光啊!你慢点,再慢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