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大树下,深深望向汽车的方向。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一步,一回头。——题记
一向认为我作为一个外孙女是不够好的,毕竟从小没有和外婆呆在一起,也不会用什么甜言蜜语去逗外婆开心,觉得其它女孩子做得到的事,我却不行。回老家的次数也少,直到上次见到她,才猛然惊觉:她老了。
她是真的老了,在大树下抬腿向我们迎来时,第一步,竟是踉跄的。
我心里一直一直想着那个踉跄,恍惚。记忆里,她永远是这么利索,明明只有一双手,偏徧做得好几件事。记忆力是那么强,柴火油盐酱醋茶,她一人可掌控全局;春节来临,家里准备基本上由她负责;她和外公两个人,在窄小的厨房里忙忙碌碌,转眼间,可口的饭菜盛装登场。那时,我们小孩在院子里嬉戏,心中的一个念头早已萌芽:外婆不会老的,永远不会的。
但,她毕竟是被岁月夺了芳华。岁月怎舍得夺去啊?我细想。可能,是因为外公走了罢。那段时间后,外婆回至平静,收掇收掇东西,依旧过她的日子。她在大树下把我们接至家中,我跨过门槛走进院子,感慨万千——跟我记忆中的院子,不一样了啊。厨房还是那个厨房,上屋也还是那个上屋,但少了点儿东西——是人间烟火吗?我想,是的。从形影不离到形单影只,外婆也不精打细算了,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出门……做什么都只是一个人了。她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常常一个人发呆。手里的东西,收着收着就停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忆起手头上的事情。脸上的皱纹也越深,原本身姿挺拔飒爽的一个老人,竟有些佝偻了。经久未见,她憔悴了许多。
总有一句话出现在我的世界:“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以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总嘲笑那些不懂珍惜的人,孰不知有一天,自己成为了自己的笑柄。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外公脑部出血住院,我们那个春节回了老家。本来我也要去医院看他,但是由于突然的一些原因,我被留在家里。我还自己安慰自己,以后他好起来就见得到了。然而,自那一别,竟是永远。
外公是老师,他在我一、二年级时带着我一段时间,他教我知识和做人的道理。
而我,都没来得急在他走前看他一眼。乐观地坚信他会好起来,遗憾从此无限。
是时候该珍惜了,我提醒着自己。从此,开始留意外婆的一举一动。外婆节省惯了,自己做的饭菜,鱼、肉都舍不得吃,吃着咸菜,一顿饭便可下肚;但对我们孩子这辈却不一样。有什么好吃的,拼命往我们碗里夹。爸妈拦着,让她自己多夹点,她就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临近春节,别人给外婆送东西,外婆不吃,而是把东西收好,等我们回来了吃。她已习惯忘了自己的。
长辈们似乎都习惯默默凝视孩子们。外婆有时会搬张小板凳,看我们嬉戏打闹。过一会儿,又静静地把小板凳搬到门口的大树下,什么也不做,凝视远方。她凝视我们嬉戏的时候,我想,她应该很欣慰吧。
长辈们总是看着我们的背影走远。好几次,我们离开外婆家时,她就站在那棵树下凝望。只有在上次,我才读懂了一点她的凝望。
我们在那棵树下和她道别。她不停地挥着手,看着我们的车子渐行渐远。
她目送了太多人离开。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子孙辈们……就像一场梦一样,不是消失,就是一个一个从她身边离开。她不去挽留。
她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凝望。
我在后座上爬起向后看,看到她默默凝望着,不住挥着手,然后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一步一回头。车子拐了个弯,我看到她单薄的身影时隐时现。我也不住挥着手,知道她看不到,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挥着。
忽地,她停下脚步,往汽车驶去的方向深情地望着。夕阳西斜,把她的身影拉长。我望着她的凝望,心灵润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