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逛街,忽有几片黄叶袅袅婷婷飘至眼前,心念一闪,蓦地想起我的山里老家来。
老家在水吼梅寨的那个叫余冲的村民组。村里人家,皆三三两两分布在山脚一棵一棵的大樟树下。我家房子地势稍微高点儿,不过两头也各有一棵香樟。这儿,曾经人声喧闹,曾经人影绰绰;这儿的田野上曾经种满了庄稼,菜园里也满是新鲜娇嫩的蔬菜;这儿曾经鸡鸣狗吠,不绝于耳。
为了与时代同步,为了响应“农村移民搬迁”政策的号召,整个村民组共计二十多户,十年前陆续搬到了镇上居住,山脚只剩下断了炊烟与人迹的老宅。
2016年7月的一场雨,时大时小,时下时停,整整半个月,老天爷才露笑脸。而人去楼空的老屋们再也经受不住大雨的洗礼,几天里呼啦啦倒了十之八九。放眼望去,一片断壁残垣。可说也奇怪,那些香樟无论大小却都没倒掉,甚至连一棵倾斜的也没有。这些香樟挺拔遒劲,枝繁叶茂,在狂风暴雨前笑傲到了最后。我家的老房子,虽然也是砖木结构,但是和香樟一样也经受住了这次大风雨的考验——其中缘由,不得不归功于我爸。我和我家的亲友,还有熟悉我爸的人,都觉得我爸不仅砌墙盖瓦贴瓷砖的功夫在十里八乡堪称一流,选址做屋基、下墙脚也很有水平。我家的瓦房,一来正基及周围的土质结构方面不会有滑坡、泥石流的风险;二来房屋四周的排水条件非常好,即使大雨倾盆也是零积水;三来房屋左右各有一棵高大威武的香樟“护驾”,再大的暴风雨,在千枝万叶的香樟面前,也失去了威风,房子自然更稳固了。想着老房子,真是屋陋情更浓呀!
儿时,自家菜园里种满了时令蔬菜,林间云雾中采摘的山茶,更是爽口润心。平常生活虽说不上拮据,爸爸妈妈却总是尽可能地节俭。记得有几次,挑着担子卖杂货的人坐在香樟下叫卖,我双手拉着妈妈恳求道:“妈,我想买个毽子。要不,您买个气球给我也行。”妈妈要么捋捋自己的头发,要么摸摸我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你爸做工还没结账呢。等大伯家宰那只红公鸡时,我再向你两个姐姐讨要点鸡毛给你做个毽子吧。”头两三回,我很是听话,还默默地等着盼着。三次以后,妈妈“忽悠”不了我了。最后,妈妈不得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买了吧,妈可要攒钱给你们兄妹俩交学费呢!”那时我已经懂了不少事儿,就慢慢地打消了“买毽子”“买气球”的念头,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在香樟树下写会儿作业,几乎把心思都放在读书学习上了。
如果说到来香樟旁次数最多或时间最长的,那肯定就算我爷爷了。耕田或种地回来,爷爷总喜欢找了哪棵香樟,坐在树脚歇一会儿,要么整理锄头䦆头上的泥巴,要么与邻里一起说着天气和收成,更多时候,是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吸一袋黄烟。如今我爷爷年近九十了,他总是在镇子上的新家念道:“也不知那两棵香樟怎么样了——”
记得那是个夏天的午后,门口的石阶绊得我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蚕豆大的一块皮,正在香樟下乘凉的爸爸心疼不已,赶紧找来布条给我捆扎上了。可爸爸才一转身,我又提着木棒竹棍,在香樟绿荫下高声喊来小伙伴们,一起到山林“打猎”去 ……
通往老家的羊肠小道,早已杂草丛生,老宅也淹没在荒草枯藤间了。
前几年我每次从城里回了镇上,都要去走个一两趟,找找儿时的记忆,刚刚仔细回想了下,离上次回樟树老家居然已经整整二十个月了。
啊!我的香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