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眼前刚刚走过的被杂草深深掩映着的路,心里还留有余悸。
作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我的确不应该背着正在烧饭的奶奶跑到对面村庄来找拿李子回去的爷爷。也许是为了冒险,我穿过杂草丛,来到这个未知的地方,我正心想着去哪儿找爷爷,背后却传来一阵沙哑的呼喊:“嗨,别跑!谁家的小孩!”我往后一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从身后赶来,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上气不接下气。我打量了她一番。老太太看起来很老了,花白的头发蓬乱着,脸上爬满了皱纹,一说起话来,露出一嘴快要掉光的牙齿,嘴唇哆嗦着,脸上的皱纹扭成一回,像是在打架似的。见我不动,她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像是怕听不懂家乡话似的,她用那半乡音半普通话的腔问道:“你是不是对边小兰家的孙女?”想到小兰是我奶奶的小名,我便点了点头。“前几天才听她说要把孙女带回来住几天呢,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老奶奶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边说着边引我到她屋里来。老屋的家具很旧了,满屋子都散发着潮湿木头的味道。走进一个充满着药味的昏暗房间,她用那苍老的爬满皱纹的皮包骨老手颤抖着打开了顶里面靠着墙的抽屉,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递到我跟前,模模糊糊地说着:“妹妹,奶奶家里没有好吃的,这是人家办喜事送来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奶奶,您自己吃吧。”那仅嵌着几颗牙齿的干瘪的嘴里吐出话来:“我老了还吃糖?不怕人笑话?牙齿都掉光了。难道,你不稀罕?”她打趣道。“才没有呢!我可爱吃糖了!”我努努嘴,抄起她手中的糖,丢下一句“谢谢奶奶”就立即跑出了那间令人感到压抑的屋子。老太太蹒跚着出了门,说道:“我开玩笑的。”我便询问她爷爷在哪儿,她说她看到爷爷和二爷爷出了村,不知道干啥去了,又说:“你这个调皮的小孩,一个人跑出来,奶奶要担心的,太阳要落山了,快回去吧。”
我望着前面几条小路,感到一阵迷茫。老人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旁侧土屋前的那条路,说道:“顺着那条路走,走到头,就能看见你家了。我在家门口看着,你到了一挥手我就知道了。”老奶奶在家门口站着,目送着我越走越远了。
我走进杂草丛生的小路,竟莫名害怕起来,四周的杂草密而深地生长着,有些杂草已漫过了我的肩头,微风过处,“沙沙”的声音向我涌来,脑海中浮现出奶奶一脸严肃警告我的样子:“不要乱跑,乱跑会被大蛇咬伤的。”我紧张极了,似乎四下里一个不注意,就有一只大蛇隐隐溜过来。我独自一人彷徨着,夕阳也要落山了,天渐渐由明变暗。我摸摸口袋,拿出了一颗糖,边走着路边嗦着糖,仔细地看地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着,害怕突然踩空。我像迷失的小鹿一般在草丛中乱撞,脚踝处却不知何时被香茅刮出一个小口子来,伤口无情地开裂,我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口子中隐隐渗出殷红的血来,丑陋,晃眼。平日里娇气的我却没有哭泣,我只知道,走完这条路,就能看见家了,渐渐地,眼前的白光越来越真切,喜悦克服了恐惧,我屏住呼吸,再一步,再一点……
我终于走出来了,迎接我的是新鲜的空气和那幢熟悉的砖瓦房。我望着走过的路,路的上方,夕阳晕染了半边天,从绛紫到酡红,一点一点隐入着,如同这条路一样,很长很长,没有尽头。空旷的山梁旁,霞辉尽情地泼洒着,那个好心的老人依旧站在门口温暖的灯光下,我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招招手,便慢慢地深入堂内了。说实话,她给我的糖,我平日真的不爱吃,特别是椰子糖,那天,我却吃了好多。后来,奶奶告诉我,那个老奶奶是四婆婆。
如今,我站在路的尽头,便很好奇,这么短的路,跑一阵就去了,为何当时会觉得如此崎岖和难走。也许,当时那条路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也许,我长大了。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那载满温暖和孤独的老乡,离开那充溢着幸福和辛酸的江南,踏上更漫长的人生之路。那时,会不会生出新的感触来?是独自一人寂寞,思愁漫上心头,还是任凭再艰难,也要抛开杂念地奋斗?一切都不曾知晓。
但是我明白:一个人,一条路,便足够让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