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未曾读过“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不懂古人的忧愁。如今,临近清明,牛毛细雨潇潇洒洒地落了好些天,打湿了迷茫路人的青衫。我不禁想起了家乡的槐花,想起了我的母亲。母亲极爱槐花,几十年来都难以割舍这洁白无瑕的槐花。
槐花盛开的时节正值春寒料峭的清明。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即使是在这江南,槐花还是冒着冷湿的春风抽出了花蕾,为迟来的暖阳而含苞待放,恰似千军万马蓄势待发。
那时,母亲常常提一桶清水到距家不远的槐树下洗菜,因乍暖还寒的天气,拣菜的指尖儿已略微红肿了。我心中不忍,便沿着一路湿润的青苔跑来,问道:“妈妈,您不回去吗?这儿冷。”“天快转晴了,我想看着槐花儿开”母亲笑了笑说,“也好做些吃食呢”。我望一望槐树,青白色的小花苞点缀在冷冷清清的枝丫上。我喃喃自语,槐花快开了。但是我不甚理解母亲对槐花的情有独钟。
过了几天,又一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下过,清早一推开窗子,扑鼻而来的是一醉人的花香。母亲欣喜地念着,槐花终于开了。于是,便系上了红围裙,蹬了双绿水鞋,戴了顶箬笠出门摘槐花了。而小小的我正犯着春困,歪歪斜斜地撑着伞,睡眼朦胧地嘀嘀咕咕道:“为什么这么早去呢?”母亲在旁笑而不语。
大约十来步就能看见那槐树。一缕缕清香萦绕在鼻间,让我顿时神清气爽。朱熹的“万紫千红总是春”恐怕在这儿是一例外。这里没有趋炎附势的姹紫嫣红,有的只是自然朴素的白,白得清亮,白得无暇。槐花一朵朵围成一串串,一串串连成一蔟蔟。母亲驻足,望着槐花。在花间,金黄的蜜蜂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正采食花蜜;花下,蚂蚁来回爬行着正安家,一只青蛙跳跃着闲逛。令人不由得联想到百草园,甚至欲界之仙境。
待到摘槐花时,我将篮子举得高高的,母亲就在树下踮起脚尖儿,小心翼翼地捻取下一串串槐花,又双手捧着有条不紊地放入篮中,不一会儿,篮中便盛有大半了。我胳膊有些酸了,嚷嚷着去玩,母亲笑着允许了。我一得到“敕令”,欢腾得如同小羊羔撒娇,一头扎进槐花中。我信手撸取了一把槐花,仔细剔尽了花瓣,拣中间最甜的花蕊吃;母亲这时候,竟递给我一根槐花棒,串串槐花如糖葫芦般扎在木棍上,漂亮极了。一路走一路摇,串串嘻笑声飘荡在一片洁白中。
不久,春阳穿透云层,暖洋洋地洒向大地。我看见槐花上细细地涌动着一股金流,她们相互推着挤着,耳边仿佛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母亲摘足了满当当的槐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喊我回家,我只好意犹未尽地回去了。
一回到家,母亲便准备着做我爱吃的蛋黄炒槐花。只见母亲,先洗干净槐花,再利索地打破鸡蛋壳倒入大碗中;接着,手疾眼快地用筷子将蛋黄挑出且滑入另一个碗中,好像变戏法似的。而后,又快速搅匀倒入烧热的油锅中,蛋黄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加入槐花和葱叶提香,“嗞啦--嗞”,不一会儿,这盘色香俱全的蛋黄炒槐花便大功告成了。入口满满的甘甜醇香,不油腻。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弥漫着槐香的心中潜滋暗长。
现在,我许久都未品尝那槐花的滋味了,门前少了槐树,也只能回忆旧日中我和母亲一起摘槐花的快乐情景。四季轮回,周而复始,又是一年清明。母亲又伫立在窗前,目光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我分明发现,她的发间已有了一撮雪白。
我不禁在想:母亲啊,是否是槐花在您睡梦中,留给您的情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