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题记
清明时节,微风裹着细雨,渗透着丝丝凉意。我撑着一把伞,穿过这烟雨幕,漫步于田间阡陌之上,来到外公的墓前,我缓缓俯下身,用手拭去墓碑上的灰尘,手指触到冰冷的石碑,就好像触碰到儿时与外公在一起时那快乐,柔软的回忆。
幼年时我常与外公坐在小院前的石阶上,外公经常摇着他的蒲扇,口中浅唱着一些唐诗,而年幼不懂事的我则依葫芦画瓢,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一次,外公像往常一样与我坐在庭院前,他手中握着蒲扇,嘴唇上下翕动,呢喃着一首诗:“章台柳,章台柳……”我闻声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眼微眯,眼睛深邃得好像可以看见远方。我有模有样地跟着念,外公垂眸看向我,用厚实又长满老茧的手抚摸我的头,问:“想听外公讲故事吗?”我兴奋地点点头。外公便将那诗背后尘封的历史娓娓道来——那诗出自诗人韩翃,他本为唐朝之进士,安史之乱后,他被迫与爱妻柳氏分离,再次在长安街上相遇时,柳氏已为人小妾,两人相对无言,潸然泪下。我似懂非懂地听着,为诗中的故事吸引着。
我的童年在外公的古诗中渡过,外公的蒲扇轻摇,那风中似乎夹杂着历史的呐喊声,为我带来了文人墨客的豪情,也扇来了洛阳纸醉金迷的时光,让我在懵懂中慢慢成长。
长大一些后,我离开外公赴往省城。随着年岁的增长,进入小学的我与外公相处的时间少之甚少。每当节假日回老家之时,我都会迫不及待地飞入外公的怀中。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穿过玻璃洒在书页上,我与外公在书房里翻阅图书。外公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我:“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念的唐诗《章台柳》吗?”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外公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双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闭上眼,把诗念了一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当时的我沉浸在自己的青春文学中,哪里管得这诗中的韵味,还有韩翃因国家动荡所身受的颠沛流离之苦和他与妻子柳氏的相思,和求而不可得之的无奈。我只是扬起小脸,问道:“那,章台柳是不是韩翃的心爱之物?”外公点头默许,“那外公就是我的章台柳啦!”我一边笑着一边扑入外公的怀中,外公一脸宠溺地看着我,沟壑纵横的脸上溢出清凌凌的微笑。
在外公的微笑中,我一步步长大,他包容着我的任性,理解我的悲伤,让我领会人之温情。
再次与外公相见,竟是在医院里。病房外,母亲捧着病危通知书呜咽,父亲在一旁轻声安慰。病房内,外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心电图微弱的振幅计算着外公所剩无几的生命,我站在一旁啜泣,难掩心中的悲伤。“咳……”外公突然咳嗽起来,我赶忙上前查看,外公眼神飘忽,望向窗外,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如飞絮:“你还记得《章台柳》吗?……”我早已心痛如刀绞,心中懊恼自己对那首诗的印象并不深。“那章台柳于韩翃意义非凡,你于外公的意义也一样,虽然分离但依旧牵挂……”外公顿了顿,“现在外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你要记住,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要记得外公会一直关注着你,牵挂着你……”那一刻,我突然对《章台柳》这首诗有了更透彻的领悟。
回忆的画卷被我慢慢合上,我起身,望着墓碑,恍若看见了外公熟悉的脸庞。外公就像一座横亘在我的心间的一座桥,桥上每一块板砖都承载着我的成长,全部的感情沉淀,只有那份怀念依然缠绕。在那段时光里,曾有一双眼眸含笑着,专注地凝视我隐遁在黑夜里的背影——外公就是我成长的一座桥。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