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口望去，对面的居民楼十分安静。已近黄昏，夕阳如刺的光芒将展未展，天空除了层云空无一物，上上下下深深浅浅的灰色融成一片阴郁。粘腻的小城上空，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啪嗒的拍翅声没有别的响动，除了车辆带来的尘土味也没有别的气息。此时哪怕是吹着风，端着凉开水，也由不得人不焦躁起来。
一切平淡如旧，只是对面楼顶的鸽子不太正常。
这群鸽子，我已很熟悉了。本来它们热爱在低空像卫星一样盘旋，划出一道道圆滑的弧线，但今天好像有一点混乱，时不时有一点影子忽上忽下地窜动。
薄暮的空气已经够粘稠的了，鸽子还要来捣乱。我看着略带灰蒙蒙的窗外，终于忍不住推开窗户，探出头推推眼镜。
果然有一批鸽子“啪嗒啪嗒”地起飞。
我慢慢寻找混乱的分子。真的，有一只正在“发疯”，每隔几秒就上下飘忽几下。到底是怎么了？……只见它平稳地滑翔一会儿，突然把翅膀一收——我的心也一收，紧接着它以从头到尾的直线为轴，风扇似的打起转来，接连旋转了四五圈，随后又紧拍两下翅膀，跟上大部队。然后又重复一次刚才的把戏，最后落地。
它飞得好看吗？大概不。它的轨迹像一根废掉的弹簧，上下乱撞，显示出它有多么生疏和莽撞。但它大概是开心的，也许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飞行方式，也许是在炫耀，也许这是鸽子一起娱乐的盛典，也许……
傍晚还是那么让人烦闷，除了这只打旋的鸽子。
豁然开朗的窗台前，天边终于透出金红色。鸽子巡飞的次数渐渐少了。我在窗口立着，想象那只鸽子还会再出现于小区的上空。一只鸽子绝不会意识到自己为一个人创造了一个艺术品，情节是那样惊心，那样淋漓。
我也没有意识到，一只鸽子竟然告诉我这么多关于城市天空的秘密。城市最好的作品不是钢筋水泥玻璃幕墙，不是纵横交错的公路小巷，而是不相干的一只颤动打旋的鸽子。它生疏地演练着飞行的花样，这是人的城市里鸟儿最好的作品，是天空和云朵最好的作品。只要我愿意，灰色的高楼也会散发出晚霞橙红的野性，一个小城的时光未必不可成为最好的诗、画和歌曲，我的生活未必不可成为最好的作品。
落日倾泻入窗，几只鸽子最后一次起飞。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一次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