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第一次被目送,是在小学一年级开学的那一天早晨。
搬家之前我去上小学,都是奶奶送我去的。奶奶那时刚到六旬,眼神炯炯,脊背挺拔,头发依旧乌黑,走路时步伐很快,她常常跟我说是从前当过兵的缘故。那时我还小,她有些粗糙的手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校门。
她在校门口停住了,慢慢地,看上去有些费劲地蹲下来,拎了拎我的书包,很郑重地说:“囡囡,你去上学啦,要听老师的话哦,不要乱跑……”她说了很多很多,具体的内容现在已经记不真切了,只记得奶奶帮我重新系了红领巾:“囡囡,红领巾是这样系的嘞,不是打一个结就好了。”我含糊地答应了一下,转身想快点去上学。奶奶拉住我,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舍,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我欢天喜地地跑向学校,跑到一半,猛地站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奶奶。她在不停地向我挥手,站在石板路边,她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缕缕银丝。直到我消失在门内,她还在固执地挥着手,仿佛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就能让我知道她还在看着我。
去年暑假,母亲给我报了几门培训班,但因为还要接送弟弟,而奶奶又恰好来我们家住几天,便让奶奶送我去上课。这时奶奶已经六十过半了,脊背没有以往那么挺了,而且变得极其唠叨,凡是遇见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能自言自语地抱怨上一整天。
我是坐地铁去上课的。刚进地铁站,奶奶就开始抱怨:“哎呦,这里面打了空调啊,像外面一样暖暖的多好啊,还费电,要是我就不会开了。”到了等候区,她依然旁若无人地对我问这问那:“囡囡,你坐到哪一站下啊?可不要走错了……哎呀,这个字读什么?”我心里暗自抱怨,难道人老了都这么烦人吗?
上了地铁,奶奶总算是停歇了,不再唠叨。正当我要出口气时,又突然听到她大声朝我这里说道:“囡囡,到嘞到嘞,不要坐过头了!”车厢上的人顿时把目光转移到奶奶身上。我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尴尬,可是面对奶奶我又无能为力,只能暗自叹息。“你就送我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会走!”还没出地铁站,我就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对奶奶说。她惊讶地刹住脚步,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早已冲出地铁站,留下她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出口处。直到我站上自动扶梯,她还是像一座雕像一样,呆呆地望着我消失的那个拐角。
早上七点。“咚咚咚”,“咚咚咚”“谁呀,那么早就来我们家?”母亲刚洗完头,赶忙出来开门。是奶奶来了。她满脸都是笑,还有细细的汗珠。“这个西瓜是我刚买来的,新鲜着呢。还有螃蟹,昨天朋友说这个蟹很肥,就今天特地买来给孙子孙女吃。”奶奶说完,才进了门,小心地把食品都放进了厨房。“那我走咯。”奶奶刚进门不久,就对我们说。说罢,她便从门口出去了,伸手颤颤地按了电梯的向下箭头。电梯到了,走进电梯前,她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我,朝我扬了扬头,很得意地说:“囡囡,下次再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我看着奶奶,慢慢地弯下腰,低头寻找到1楼的按钮。电梯门合上了,我跑到厨房窗台边看了许久,才看到一个有些伛偻的身影,缓慢地走出大门,还不时回头看向高楼,眯起眼睛寻找我们的家。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失望地转过身,消失在一棵棵大树后。我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可还是强迫自己站在窗台边,目送着奶奶消失在我的视野。
原来目送他人,是这么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