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光线如流苏般奇异,衔风带雨,描红画绿,收音机调频在一六零点七,绿豆糕般的童年,青色在生命深处蔓延;林涛游戈炊烟,消失在无边城南。
院子里向生的葵花风情地摇曳,却抵挡不住泰宁哥爽朗干净的笑声。大金毛扑哧扑哧着吐着舌头扑在泰宁哥的身上,他玩笑着跌进松软的泥土里。阳光的少年气像极了野生的努力追随着小太阳的向日葵,是我所钟情的,那成片的向日葵。
我的太祖母扶膝采撷清爽冰凉的薄荷,旁边的池塘波纹踏涟漪,一圈圈地泛起,旋漾在我心尖。太祖母常年穿着松垮的白背心,旧的不成样子,也褪了许多色。潦草编织的草帽是用来遮阳,几根竹篾条已经腐朽地发焦,但还是有一种我非常喜欢的草木青涩的味道。
太祖母常常会把绿豆糕放到彩釉的陶罐子里,捣成细腻的豆沙,就像夏日的绵冰和冬日的初雪,然后用小火翻炒着绿豆沙和薄荷叶,加上剔透的冰糖块和甜得发腻的麦芽糖,有时也会放几株干巴巴的茶叶。瓜藤顺着窗沿努力向上攀,蜻蜓落在墙边的向日葵上,花香溢满城南,有千年。
我和泰宁哥在风影相叠的树荫下,驱蚊,然后纳凉。喃喃自语的风把夏日注得盈满,白净的瓷碗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响。太祖母常把绿豆糕放到碎冰里,更能解去燥热的暑气。泰宁哥大概是很喜欢吃葵花籽,他总说有一种阳光的味道,但他偶尔也会觊觎我的绿豆糕。绵软的豆沙会在温热的口腔中细细融化,就像绵延百年的小乡镇,风韵正浓;又像是传情春风掠过慵懒的渭北大地,原野平川,百草回芽。
泰宁哥看着大金毛总是摇头晃脑地绕着我们转圈,吠叫,又开朗地笑起来;太祖母露出的——笑容那是我看见过的明丽而淳朴最和谐的统一——成为了我山穷水绝时再回首,勾勒的一声最真切的呼吸。那种日子很平淡,却又像粘人的麦芽糖,甜腻进我的生命,在某个地方融化着我最初的冷漠,刻骨又铭心,终身而难忘。
一年,火车鸣起悠远的笛声,响彻在远山间和田园深处。大金毛扑着跳着也看不到。城南外湿雨沥沥,只留下碎了满地的呢喃。
至此,没再看见过像泰宁哥那样阳光的眉眼,抑或是成片成片的向日葵地;也没能吃到那样绵软清爽的绿豆糕,或者是再看到过太祖母纯真的面容。
青涩的童年就像绵软的绿豆糕,堆在柔润的彩陶罐儿里,湮没在一年又一年里,但却已绵延进了我生命的深处,清凉着我的灵魂,在我无尽贫瘠而无解的生命里,最终留下一片芳华大地。
绿豆糕般的童年,青色在蔓延;林涛游戈炊烟,消失在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