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一个瘦小而古怪的老头儿。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亲近他。
也许,他经常修理那冷冰冰的机器,所以连人也严肃起来,不苟言笑。外公既不像爷爷那样总是笑脸迎人,也不像外婆那般和蔼可亲,对谁都是紧绷着一张脸,连我这个难见一面的亲外孙,也不例外。每次见到他,他都紧绷着脸,问着一些极为无聊的问题:“最近是不是又长胖了?有没有去跑步啊?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努力呀……”往往在沉默片刻的瞬间,我赶紧偷偷地溜走。
我实在不明白,他那么大的年纪,为什么不停下休息?每次回外婆家,总要等开饭前,才会听到他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声音。外婆总是急忙打来一盆温水,拿一些洗衣粉,一把刷鞋的大刷子,小心地放在地上。外公就坐在小椅子上,伸手入盆,洗了很久很久,细细地刷着指甲缝里的黑色油垢。这时,我只是坐在旁边,盯着他的那双手,瘦黑瘦黑的手,青筋突起,弯曲的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抻直,犹如倔强的老曲柳。
那一年,是夏天,太阳好像释放着积蓄了一年的热量,烤得整个天地都在发烧。我与妈妈、舅舅去外公的小店,寻他拿东西。外公的店开在海边,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才到达,下了车,一打开车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让人想缩回车里,踩在沙滩上,虽然穿着鞋,仍然感受到脚底阵阵滚烫。
忽然,一道身影映入眼帘——花白的头发,佝偻着的背,瘦瘦小小的,蹲在沙地上,面前一块大铁板,他抡着锤子一下一下的锤,那巨响在寂静的夏日午后,无疑是惊天动地的。在以后的很多日子,这声音总萦绕在我耳畔,让我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瘦小的身影。“外公——”虽然很近了,我也得大声喊着。他抬起了头,猛然显露的脸,黝黑的,沾满油污,那双眼睛,撑着疲倦,略带惊讶地望着我们:“怎么到这来了!赶紧去店里凉快!”我似乎清晰地听到外公身边一声“咝——”,那是汗水滴在沙子上的声音,不知是头上的还是脸上的,又或是身上的汗水,再细看,却已不见了痕迹。突然,一种异样的东西在心中升腾、涌动……
进了那所谓凉快的店铺,我才知道,这种凉快只是较外面的酷热而言的。那不是我想象中的店铺,矮小而拥挤,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家伙,仅留一条人走的过道。头顶上,一个大叶扇,吱呀吱呀地沉重转动,我尴尬的不知该站哪里好。过了一会儿,外公进来了,只见他一屁股坐在一个铁块椅子上,放松地享受着这闷热的房间中的一丝凉意。这时,妈妈和舅舅都开始劝起外公:“都七十多岁了,也该歇息了,就在家里养养老吧!”听罢,外公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我还能再干两三年,再说吧——你们也不容易……”
听到这儿,我有些异样地看着外公,这个在我的印象中从未高大挺拔过的老头儿,却有着作为父亲才有的那种大山般的英气,这是我从前没有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