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长成少年,我仍对时间的去向抱如稚童一般的好奇:西风几时拂过,流年暗中偷换,我的时间,我的过去,哪里去了呢?哪里去了呢?
所谓“时间的流逝”是孩提时代贪玩绘在腕上的一块表吗?指针不曾跳动,却在缄默间带走那段钟情涂鸦,天真无畏的时光。大抵如是——
偶有闲暇,翻出尘封许久的幅幅相片,纪录各式的场景,彼时的年华。
婴儿时穿着可爱神气的虎皮衣,在祖父母家的沙发上乱窜打滚,做起家中的“山大王”。稍微成长,作一张天安门城楼前的影像,恍惚昨日,自己还能处在外祖父宽大的臂弯里,咧嘴炫耀刚长齐的牙齿……
数及人生第四个年头,随父母搬迁北京。头一遭地见了南国少有的雪。晶莹的雪花,装满楼下的花圃,落进心中一角,更入了泛黄的相纸。纸上同雪花一道的是欢庆过年燃着的那一挂鞭炮,霹雳间点亮我心中实在的快乐;是我与父亲共同堆起的雪人,身体头部滚圆自不必说,为能入眼,特地扯下旧衣上的纽扣做装饰。苦于家中寻不来半茎胡萝卜,最后也堪堪与街上排排砌的不差太多,却又有几处相异,显得尤为滑稽可笑。
画面切换下一帧,顿觉有些扎眼:在各色人物照间,它确属异类:绿色塑胶地板上长出簇蘑菇——被家人拍下的这一幕在多年以后仍令我哭笑不得。时下全家扎根下北京,挤在不足六十平的小房内,通风采光不如人意,室内阴暗潮湿,地板又铺得不甚严密;加之常有顽童打翻水盆之类,致使某个阴暗角落顺势长出菌子,黑灰黑灰的不入眼之流,状如金针菇和杏鲍菇的结合。但就是这丑陋的一簇,在平淡的生活中给我们带来自生命的惊奇和欣喜;又以其调侃:“人工养殖”的物什,待到哪时饥寒交迫将它烹煮作食。
相册仍在向后滑去……时间在手中若浅海的泥,凝在一起,细细拾出里面珍珠,在流光溢彩间,一条时间走过的路在眼前明晰:时间其实从未离去,也从未走过有点像日月积累在罐子里的糖;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生命,被贮藏另一个维度,在一张张相纸的平面上。不时取出,对心关于甜的需要予以满足。
但又谱出不同的律吕;这扁平的时间熬的糖,它的甜,不变地滋润人的心灵,我冒昧引一句林清玄先生对于文学创作立下的一番豪言,他以古老诗歌《上邪》作据: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文学创作就是我的“君”,除非世界绝灭,我和创作,不会离别。
我确信,这甜味到了生命逝去,也未有一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