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来，祖父都是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踮起脚张望，找寻我小小的身影。
那天，暗淡的太阳已经准备退场，将大地交给黑夜，它急急拉上白日的幕布。我疾步前往公交车站，看见父亲坐在梧桐树下生了铁锈的椅子上，等我，他的背后是贴满了花花绿绿纸片的广告牌。
父亲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似要打电话，于是，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当我蓝色身影一闪将过时，父亲立马抬起头，追了上来。我的书包被他一把扯过，他气喘吁吁地轻敲了一下我肩：“刚要打你电话，我一直等着你呢。”
我的心小小悸动了一下，一下子被拉回到童年……
幼时放学，祖父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他瘦弱单薄的身子挤开人群，努力踮起脚，伸长脖子找我。一看见我，便用力地摆手：“这里呢，这里！”我就连忙冲上去，把书包丢给祖父，又跑着去看各色小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印象里祖父似乎一直是右肩挎着我的书包手里提着我的水瓶，默默紧跟我身后。那时的我从未想过祖父每次是怎样努力地跟上我的脚步，自然我也从未刻意停下我前进的脚步，驻足等待他。因为我每一次回头，他都会在我的身后。常常馋嘴的我还会磨着祖父买许多小吃，而小店里那些花里胡哨不实用的文具，只要我喜欢，祖父也都会买给我，从不问为什么。有几次回到家中，父母责怪起来，祖父就眯着眼笑着维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祖父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买了两只小鸭子，父母担忧地说：“哪有时间养它们呀？”我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照顾它们，但几天后就忘了这回事，是祖父一直在照料它们，直至它们换毛、下蛋。
祖父不仅要接，还要送。祖父腿长，他走得也很快。一开始，他走到前面，会停下来等我，我急匆匆跑过去，他就扶着我：“别急啊，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后来，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于是我常常走到了他前面，欢快地笑着：“你走快点喔，你追不上我了。”他在后面轻笑，快步追上我。我毫无顾忌的往前冲。
枫叶染红了道路，这条熟悉又陌生的道路。我停下来，回望，却再也望不到也等不到他了。
脑里浮现出的却全是祖父面红耳赤但竭力跟随的身影。我有些担心他的身影会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无边的恐惧，像一只大手突然扼在脖子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怕他就这样全部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闭上了眼睛。
“给你。”父亲将小零食递给我，将我从回忆中拉出。
我接过来，问他：“你来接我干嘛？”他轻哼了一声：“担心你呗，正好我也没等多久。”我看了眼手表上显示的信息，时间是五点十分，而我六点才出来。我低下头，心中溢满酸涩：“小学四五六年级不担心，初中倒开始担心了。”父亲转过头，故意装作没听见。
下车后，父亲说：“我去买包盐，你在这里等我啊。”
我没做声。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和祖父有着一样的身形，高而瘦削；也和祖父有着一样的黑发，硬而茂密；此时也和曾经的祖父一样——右肩挎着我的书包，手里提着我的水瓶。
我的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父亲出来后，看见我还在原地，露出意外的表情：“我以为你会直接走呢。”我咧着嘴笑了笑。
有时，长大，就在那么一刹那。
“即使你走得再慢，我也会很慢很慢地走，时不时回头，如果你实在跟不上，我就停下来等你。”
我心里的话，你，你们，听得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