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题记
姥姥喜欢编织。
在我小的时候，就姥姥的爱好，得到了许多“毛绒玩具”——她经常编些我喜欢的玩偶。那时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摆弄她编的玩偶，再欣赏她织毛衣了。那时，姥姥天天坐在沙发的右角，每天晚上，打开电视，沏杯浓茶，盘腿蜷在那，鼻子上架着一副摇摇欲坠的老花镜，双手持针，针上缠绕的线杂而不乱。双手灵活地带针穿梭，快得晃出了虚影。她若编红，黄色，那团线便像火舌一样，舔着手而上；她若编黄，绿线，那便是织出了春天，拂杨柳，醉春烟。无忧无虑的时光就是在穿针引线的岁月中被编织成型的。我上了小学，离开了姥姥，也离开了我喜好的织物与玩偶，离开了岁月的编织，去寻针觅线，开拓自己的生活了。
可姥姥对编织的爱似乎未褪去：每几个月，她都会带件新织的毛衣来。毛衣并不耐看，很朴素，同样的纹路，同样的款式，同样的，是姥姥同样的热爱所生成的对我同样的关心。我只好接受，每次都对姥姥笑笑，说：“太好了！”但终究，还是一般的。我的思想世界拔地而起，愈加高了。上了三年级，我心中的那棵树已经高得看不了地上散落的姥姥的布偶了，童真在进化。姥姥仍送着毛衣，机械一样准时。
当一味的接受，趋于麻木时，兴趣就淡了。姥姥的毛衣随时光变大，很朴素。那时，年轻时尚的热潮蜂拥而至，她的爱好，毛衣，就像枯叶躺在白雪上，有些煞风景。
终于有一次，当我又收到姥姥单调的毛衣时，对姥姥笑笑：“放那吧，谢谢，可我已经有充足的衣物了，以后就不用织了，噢，姥姥，你也要追随潮流呀……”蓦然抬首，又却发现她惊愕一样看着我，又马上笑：“好，好，你开心就好！”那时我竟用日本的“断舍离”观点来“安慰”她！唉，我真是过于聪明了！
之后，我再没提过编织，她也罢了这份兴趣。于是，针，线，毛衣，玩偶都被铺上了一层灰。我不去理，也没时间纪念什么旧时光，只感觉，我与姥姥之间，仿佛被冲淡一条河，那么近，又如此远。姥姥每天仍坐在沙发右角，打开电视后又坐立不安，只得蜷腿盘着，她不沏浓茶，不带老花镜，休息好了，眉头却锁住了。
上了初中，心中的树伸出更多的枝丫，终于有机会让枝丫低下，怀念旧时光了。我又想起了姥姥。
姥姥真的喜欢编织吗？
如果喜欢，她为何要靠浓茶来迫使自己编一件又一件毛衣？她的人生并不只有编织，可为什么她如此珍视呢？她付出为了谁？
我懂了。她编织温暖，她编织爱，编织能跨越代沟的桥梁，编织能纪念过去温馨场面的载体。即使过程枯燥无味，她仍在时尚推进的浪潮中逆行，为孙子拂去心上的灰，让他开心，让他感受被爱的美好。她不喜欢编织，而我喜欢爱。她不得不爱编织。
姥姥，作为一位在我身后拾取不悦，缝补时光的角色，她缝补了我的毛衣，玩偶，就缝补了我的童年，甚至整个青春！我回到家，把那些物品找了出来：它们浸满了灰，却仍温暖，更温暖。我把它们穿上，却蓦然发现它们太小了，我穿不了了。我怀旧不了了。我笑不出来了。
我看看她的手：双手的青筋暴起，像粗壮的藤蔓，有生命力地汲取着姥姥。她不能再编织了。我抬头，蓦然发现她在对我笑。
“姥姥，毛衣太棒了！”我笑。
我心头的树啊，你能多蔓些枝丫，让我记忆时光，记忆这被姥姥缝补过的时光吗？我找到了针，找到了线，却找不到谁能帮我编织出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毛衣，针线上的灰被抹去了，玩偶却散开了，我无奈极了，坐在沙发右角，不开电视，也不沏浓茶，就和姥姥坐在那，也不蜷着，也不言语，这隔在我们之间的河，慢慢流，慢慢流。
那一天，我做了一个梦：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收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你的声音又开始回响。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万里晴空，霞光万丈……
你还在我身旁……
你仍在为我缝补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