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仍是一琴一人一树伴着我。
每年清明,我总爱推着钢琴到院里,弹上一曲儿,为先辈们奏响哀叹的乐章。这时,母亲总爱在旁边搬着板凳坐着听,时不时站起来摆弄摆弄枝条,摸一摸那皎白,抚下几朵桃,轻轻地抛在钢琴盖上。
小时候的清明总在下雨,天气阴沉,总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和母亲喜欢在窗边趴着,赏着外面被雨淋的娇滴滴的白桃,放着一首老旧的钢琴曲。当时还小,对着这钢琴曲来了兴致,顽笑着对母亲讲,将来一定要会弹琴,弹给母亲听,弹给清明雨下的白桃听。母亲似有痛楚,但还是温和地笑了笑。
当时我知道的,家里并不富裕,但儿时的梦就像这蜷缩着的桃瓣儿,终是将这梦蜷缩着了。夜里,风声惊涌,雨里波涛。我被这风激的惊醒,摸索这爬起来,依稀听到母亲与父亲商讨着“钢琴”、“桃树”。没太在意,又昏睡了过去。
一年的冬天,桃早已带着我的梦败落,深埋在土中。忽的听见母亲在院中砍着什么东西,忙出去看,见母亲拎着斧子砍那桃树,我心疼不已,那明明是从小伴我长大白桃,母亲怎么狠心?冲动之下我大声质问母亲,母亲只是闭口不语,面露难色。我也没细看母亲的脸色,摔门而去,再没回头看母亲一眼。
次日醒来,昔日高大的身影已不复眼前,光溜溜的院子里只留着地皮惹眼。我不明白,明明是母亲亲手养大的桃树,她怎么就这么狠心把它刨了。直至第二年清明,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第二年的清明仍下着细雨,窗外的白桃早已物是人非。那一天,没有院里的白桃,没有手机里的老钢琴曲,没有母亲,只有我独自一人,趴在窗上痴痴的望着院子里的没落。
门开了,母亲推着一个庞然大物走了进来。当时不认得钢琴,我就只是瞟了一眼,继续淡淡地看窗外的院子了。母亲把这个物件推到正厅,小心地掀开陈旧的布子,生怕一个不小心磕坏了哪里。复古而典雅,没有过多的花纹,没有过软的外壳,是了,这就是钢琴。当母亲把我带过去,告诉我这就是钢琴时,我内心又惊又喜,对着发出圆润色泽的黑色钢琴转来转去。冷静下来后才记起家里条件并不富裕,母亲哪里来的钱去买这种物件。我问母亲,母亲只是无言,温和地对我笑着。
那年的清明,是酸楚,是悲凉。
那年的晚上,我伴着雨声久久不能入睡,仔细回味着,思索着,才发现,那是母亲不可言说的痛。说到底,哪有一个母亲愿意砍了自己亲手养育了快十年的树,哪有一个母亲愿意将自己十年的努力亲手断送。只是母亲将这些心理藏起,忍着痛,割舍了自己另一个血脉。
有人总是问我,难道对你来说练钢琴很容易吗?我当然说不,只是因为这钢琴代表着母亲,还有那桃的爱。母爱只能供养一颗树,而她在两棵树的抉择中毅然选择了我,我亲眼看着她为我浇水,施肥,除草,灭虫,我亲眼看到她为我遮风挡雨,对我的需求总是满足,我愿意长大,愿意成为下一个,用爱去关怀她的子辈。
又是一年清明,桃树又重新栽上了。在无数个清明之间轮转,在无数母爱之间徘徊,你总愿去圆她一个梦吧,你总愿去用尽力气去爱她吧。
直到今年的清明,我们又重新相聚在一起。母亲手机里的老钢琴曲已经不复有了,她额上的像桃瓣肆意绽放的皱纹也增加了。不同的是,我已被她的爱抚育长大,不再是你拥护我了,是我去拥抱你了。
终是一年的清明,一年的桃。(公众号:平静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