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有多大,海是知道的。海有多大,山也是知道的。
曾在父亲的文章里读到过,很早很早以前,家乡属于一片海域,是东海的一部分。那时海绕着山,山一直在海的怀抱里。
小时候父亲多次带我去他老家,每逢乡人砌屋或者嫁娶,总见供奉着龙王:一张牌位大小的红纸上,中间书“敕令奉东海水龙王大帝之神位”,左书“九龙将军”,右书“白头将军”,一对红烛,三柱高香,再三拜请,状极恭敬。
据家谱记载,我的祖先来自河南荥阳,唐朝时来到浙江中部的东海边,开始围海造田。平时除了耕田种植,也去泛海打鱼。而我的高祖,由于泛海不慎,最后不幸葬身鱼腹。
那时东海离我家只有一二里。一条塘堤一条塘堤慢慢筑过去,尚不算远。到我祖父年代,也只九塘。父亲说,他少年时期,曾参加生产队里的义务“捞塘”,也即集体捞起海泥修筑塘堤,故乡的十塘塘堤,就是父亲当年参与修筑的。如今的海,离我老家已有十几里远了。
站在老家的阳台上,自东向西望去,一重又一重的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父亲说,我这离那也有十几里。那边有个山坳,叫天赐湖里,现在是一片平地,几十年前,曾挖掘出木质沉船。
我在想,远山每天东望,它可曾记得大海模样?而大海,潮来潮往,还会想起山吗?其实答案是肯定的,就像我与父亲,他在家乡小城,我则远离故土求学。哪怕冬去春来,哪怕风霜雨雪,我会忘掉父亲的养育之恩吗?而父亲,又如何能免去对我的牵挂?
我的小学就在我们小区北大门斜对面,我的初中就离我们小区南大门一百来米,不可谓不近,来去方便极了。那时候,上学、放学,父母几乎不用接送我。如今为了继续求学,我却独自离家一百多公里,再也不能想回家就回家了。幸亏每逢周末,父亲总会来接,有时母亲偕着,还捎上我的胞兄,给我意外之喜。
父亲曾说,我们是渔民后代,是大海的孩子,一定要有海一样的广阔胸襟,从小树立远大理想。他在一篇文章里认为,自己之所以小有成就,全由于努力和坚持。他教导我们兄弟俩,生命是最重要的,敌人也是父母的孩子,尊重自己,更要尊重别人。他还说,凡事往往都有两面性,让我俩多从对方立场考虑问题,学会宽容,学会爱。
父亲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开始的时候,我对那些话似懂非懂,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便渐渐开悟。正所谓目标有多大,才力发展就有多快,倘若一个人心中没有高山,又如何抵达顶峰。尊重则源于理解,蕴含的是良好的修养;尊重的缺失,必将破坏平静与和谐。而站在对方立场时,我的悲悯之心,也便不觉油然而生。
故乡啊,山海远隔,再难团聚,只能托风,托云,传递彼此消息。浪再高,鱼虾感受;风再急,草木自知。帆影点点,岁月匆匆,鸟雀欢跃,抹不去丝丝忧伤。在大陈岛上,我既听到过海浪拍岸的声音,也听到过夜风里的阵阵松涛,仿佛山海在呼应、交流。
有一首歌叫《故乡的云》,里面写道:“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听得我热泪盈眶。
山是海的山,海是山的海。山海相望,日日夜夜。就像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头依然是石头,父亲,此刻我正思念着你,你可已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