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与我同住一个小区,她总是严厉而疏远。在我的印象中,这位亲戚经常家中侍弄各样精致的花朵,但年幼时的我总不愿去她家玩。
和老姨的交集是从一盆百子莲开始的。朋友送了我一盆百子莲,淡淡的紫色平平无奇,也不如木樨长香。我对其并不上心,又因不慎打碎了花盆,便准备将盆连花一同扔掉。不巧碰上老姨也出来倒垃圾:“等等,”她拉住我的手,“你要扔花?”“是的,花盆都碎了,太麻烦了。”我敞开塑料袋给她看。“盆碎了你扔花做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一把抢过袋子接着责问:“你看看这花叶都精神着,怎么能这么糟蹋?”不等我分辩,她就转身离开,嘴里还嘟囔着:“小孩子,啥都不会,就会浪费……”尴尬与无措使我的脸烧得滚烫,却觉得她的背影像天上的月亮,疏远又冰凉。
此后无论母亲如何“威逼利诱”,我再不肯去她家做客,直到前年过岁,我才勉强带了副自己写的对联随父母前去拜访。本以为她会冷漠地晾在一旁,不料,她竟赏脸贴在门上,指着“年”字夸道:“这笔悬针竖写得有骨,不错,不错。”我眼前一亮,走到她身边,听她继续说:“其实你每个字形结构都把握地不错,但整体看就不连贯不潇洒,你看着这‘燕’字最后一点收笔,应该呼应着下面‘书’字这一横呀……”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我远看总觉得不协调,老师也说我字‘僵’。”“我平时也练字,刚巧笔墨还没收,要不要我带你写几个?”“好!”转身去书法时,我瞥见她嘴角细纹里一抹极浅的微笑。
少年人的心总是单纯易变,我开始热情地与她讲述自己学书法的情况,从临了什么帖到用的什么墨,从不喜欢太软的羊毫到想要一块好看的镇尺,她都听得认真,答得专业。那晚十一点回家,清朗的月光一路陪伴着我,像一位难舍难分的知交。
拿到八级证书的那天,我兴致勃勃地去她家。她去了教堂还没回来,小阿姨就带我到露天台欣赏她养的花草。浓浓的绿意增添了初秋的凉爽,纯白或纯碧的瓷瓶更显得干净古朴。“咔嚓”一声开门,是老姨回来了,得知考级通过,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温柔地弯起眉眼。月色如水,轻笼住一株百子莲的花瓣,我惊喜地发现那清香像是从她身边散发开来,如一缕丝线,将我们的心系在了一起,缓缓拉近。
此后我常去她家玩,探讨诗文书画,欣赏葳蕤花草。我终于懂得:老姨不是远,是深。年幼时候的我们总是过分相信自己的感受,但当有了共同的品味和爱好,方能体会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执着与温柔,我们的心近了。日后再觉得有人疏远淡漠时,我也常常反思是否是自己太过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