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已经去过这样的地方。
日出，丝丝缕缕浑浊的阳光噗嗤捅破窗纸，斜斜映射在皑皑山峰之上，一座座雪山匍匐下来，朝拜苍天。昨晚的雨水过后，太阳又回复了暴烈强势的姿态。
西藏的雨，常常降临在夜晚，于万籁俱寂之时铺洒在高原的山谷和地面，或绵绵密密宛如神迹，或爆裂雄壮如同炒豆，旺盛而持续不止，你不知不觉入睡，连同温热的巨兽般的山脉。仿佛雨是刻意隐匿自己的踪迹。但不论是怎样的雨，都是神灵庇佑的符号。翌日，通往墨脱的树林里，会蒸腾出更浓更稠的水雾，搅在大片大片油绿粗大的芭蕉叶之间。
探险者，或者说是朝圣者们，穿着胶鞋，在此间前行。
有时夜晚无雨，于是近似于彻底的静默就滞留在空气中。大朵云团被吹尽，天空显现出干干净净的光泽。这时趁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可以望见阶下烂醉而钝重的大丽花。青年旅舍的客人大多在开着大丽花的庭院里压着水泵洗头。
有神明的地方亦有人烟。藏民平房上彩色的幡旗哗然翻飞，建筑上有描金花纹，妇女们的手腕上总是晃荡着色泽鲜艳的镯子，粗大，有劣质的塑料感，却平白有一种道不明的风情美。藏人热爱纯正的色彩。这里的人总是在祈祷——双手向前伸去，手肘弯曲，揖于额头。这类的动作大概会重复一两百次。来自于内心的谦卑，匍匐在大山大河之间。
壁画，寺庙，雪山，雨林，佛像。匍匐的人群，投射距离更加接近的阳光。这里，人和天空的距离如此密切。神秘而荒芜。西藏，是一个诱惑。
我去过无数次。
在梦里。
自小生长在中国第三阶梯的孩子，常常向往高原的雄壮。蹲坐在西西弗的角落，找一本关于西藏的旅行手册，细细阅读。纳木错、多雄拉、墨脱…入迷地在唇齿间细细描摹出每一个音节，手指顺着稀疏的线路在纸页上描画。插图上的色调鲜艳的建筑，塔顶的纹饰、线条，粗细不均、大小不同，不可思议地交错在一起，闭上眼，可以在空中描摹出万花筒般的图案。在这里，人们都是平和的，心怀敬意包绕在自然中。伸长胳膊向山河行礼，从内心生长出来的对世界、对自然的谦卑，就能够彻底地终结自我幻觉。一切对自己的虚荣，骄傲，满意或者不满，或许都会变得轻飘飘。把重心放到周遭的世界，而不是仅仅纠结于内心繁杂，无能，俗不可耐的一角；不再不停地琢磨自己的情感、行为、别人的看法。
或许西藏有这样一种功能：让人们的思考离开狭隘的自己。
这个功效于我实在太过诱人。
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观察沧海变成高原，四季轮转，云团迁徙。去朝拜自然，把自己放在世界中。
下一次见到西藏，就不再是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