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对我说:“人这一生哪,要是这一刻放任自己不肯下台,下一秒你就会下不了台。”而我当时只是悻悻,觉得你懦弱、对周遭委曲求全,真没出息。若是我能早点读懂你,你会不会宽慰得多?
爸爸是个不着家的人,他总是出去应酬,深更半夜醉醺醺地回家。他有个很大的啤酒肚,再不复年轻时的好身材。妹妹出生得晚,没有机会看见爸爸年轻时的模样,认为爸爸一直是这样子。她曾疑惑地问我:“姐姐,爸爸是不是出生时肚子里被藏了个气球?”“他啊,肚子里倒是酿着不少酒,撑几艘船都没问题。”我淡淡地应道。不巧正被爸爸听到,他尴尬地笑,我暗暗白了他几眼。爸爸总这样,赔着笑脸向家人赔不是。
我能想象出爸爸对客户的样子,一定是低头哈腰、毫无架子,所以被灌醉的总是他。
有一次我听见他在请求他人,为了妹妹的求学问题,他道尽好话,在电话这头笑得近乎谄媚,好像对方能看见他堆起的笑容一样。我瞄了他一眼,不愿多评价些什么,不求人不行吗?我讨厌对别人低声下气,所以我很叛逆。
我讨厌去教堂,但偏偏我家信仰基督教。因为这事,我常会惹奶奶生气,她向爸爸控诉我的“罪行”:“你看看你这女儿,你看看她什么样子?简直就是背弃祖宗!”我不明白,上辈的信仰怎么就成了我的信仰?而我不愿听从怎么就成了背弃祖宗?
爸爸自是要找我谈话的,他苦口婆心,而我无动于衷,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不想做。
到最后,爸爸有了一些怒意:“你顺着你奶奶一点不行吗!”我以更大的嗓门反驳:“你以为我是你啊,要顺着所有人吗?”
然后他说:“你以为爸爸愿意吗?”接着,他沉默了,似乎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良久,他才继续说道:“爸爸只是想让你知道,人做的每件事不一定都是自己愿意做的事,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肩上还有人。奶奶会很伤心的。”他的手微微颤抖,走出了我的房间。灯光下他的头发银光闪闪,霜色日益浓重。
我想起很久以前F对我说,感觉你爸爸的白头发又变多了。爸爸本就是少年白头,大概是当时条件太艰苦,才让那时的他虽年少却对岁月忧心忡忡。我想起上次学校让父母写家风家教,爸爸一口答应,他从来不懂拒绝。我想起幼时想玩骑大马,他立刻蹲下,任女儿在头上胡作非为,然后他也跟着笑。
爸爸说:“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肩上还有人。”
我也想说:“因为你肩上有人,所以爸爸,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那一刻,我读懂了你,我的爸爸,我的父亲。
任风雨飘摇,你安稳如山,只因肩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