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书柜里尘封的《庄子》，偶然间看见一段文字：“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透过书房的窗子，我看见楼下的门卫大叔——二者的形象在我眼前重叠交织，“哀骀它”不正是门卫大叔吗？
面若哀骀它——“恶骇天下”
哀骀它“恶骇天下”，貌丑无比，他也差之不远矣。黝黑的皮肤似乎藏匿着层层尘垢，又短又黑的眉毛旁满是杂毛，几乎看不出眉毛的形状。眼皮浮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极不对称，越看越觉得奇怪。塌鼻梁，大鼻孔，话至激动处鼻翼一翕一合，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还很喜欢笑，一笑就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完全符合庄子笔下的哀骀它。
行若哀骀它——“鄙俚浅陋”
庄子说哀骀它“鄙俚浅陋”，这个描述用于门卫大叔也是极其相称。他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极了一只企鹅。手有时背在背后，配合滑稽的走路姿势，又平添几分市井泼皮的味道。他喜欢茶余饭后与大爷大妈们一起聊闲话，嗬，说起话来唾沫横飞，表情夸张，神态丰富。“高谈阔论”的同时手也不闲着，指指点点划来划去，在对方面前上下“飞舞”，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味道。
心若哀骀它——“非食禄之官，有济民之怀”
如果哀骀它只有丑陋那也没有被庄子偏爱的理由了，他“非食禄之官”，却有“济民之怀”。身居草莽，心里却装着黎民。门卫大叔在这一点上与哀骀它完成了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共鸣。
疫情期间，各大药店以“天价”出售口罩，即便如此口罩依然还是供不应求。整个城市陷入口罩危机，街道空落、家门紧闭，但是恐慌与不安的情绪比疫情更快蔓延开来。
我闭门不出，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这谁啊？疫情这么严重不是不让串门吗？”我心里正想着，一开门便看见了憨憨地笑着的门卫大叔，当然还有他身后拖着的一个大皮箱。定睛一看，里面全部装的是口罩，我一时怔住，他仿佛猜中了我的心思，还没等我开口便指指箱子，立马解释说：“这不是最近疫情挺严重嘛，又想着你们急缺口罩，就想着来给这栋楼的住户都送点口罩，度过难关。”说罢，他蹲下从箱子里取出两包口罩递给我。我一边道谢，有些犹疑地接过口罩，还是疑惑不解：“现在市面上口罩急缺，高价难求，您哪来的这么多？”他挠挠后脑勺，笑着说：“我嘛，就是个大老粗，整天就坐在门房也没办法为你们做个啥。这不刚好，我媳妇儿前年外出打工，待的口罩厂倒闭了，老板没钱，只能用口罩代替工资。钱没挣着，口罩倒是留下来好几大箱一直累在那里‘积灰’，没想到今年还能派上用场。”“那这也不能白送啊，当年也是作为工资补偿给你们的！”“那这样，你们给我口罩的成本价就好，疫情期间大家都不容易，你们最近千万注意保护自己啊。”他仅仅拿走了一张十元人民币，就走向另外一家住户，消失在楼道内。我想到网络上那些大发国难财的无良之人，面上光鲜亮丽，内里却腐烂生蛆。尽管门卫大叔其貌不扬，内心却熠熠生辉。
“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这是哀骀它，也是门卫大叔。理解了门卫大叔之后似乎我也能更深刻地理解庄子对哀骀它的偏爱，他们都一样，抓不住明月的影，却留住一颗琥珀的心。外表或许黯淡，内心却是绝美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