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日的晚上,我照例在房间里收拾作业、整理书包。七点四十分一到,不出所料地又听见了那“啊呀——”的唱戏声。我便知道,姥姥又在看《梨园春》了,那是她唯一钟爱的。
生活在现代,我终是喜欢不上这种喧嚣嘈杂的音乐形式,即使它被冠以“中华传统艺术”等种种美名。可是——连歌词都听不清楚,又有什么意思呢?
提起整理好的书包,我准备把它放到门口的沙发上,一开门便看见姥姥正抬头看着电视。客厅暖黄的灯光倾洒在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她那深咖色有些混沌的眼睛眯起,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那台色彩斑斓的电视,津津有味地听着。不由得,我好奇起来,为什么喜欢戏呢?
是那个年代赋予他们这一代人的共同点吗?应该是有的,戏曲似乎是那段单调岁月里仅有的消遣。可我却又从姥姥窝坐在电视前的身影中看出了一抹孤独。
姥姥是为了照顾弟弟而从熟悉的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的,可这种“背乡离井”并没有对我们时好时坏的关系有什么改善作用。这其实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我不是一个会哄老人开心的人,而姥姥又有些固执,因此我们之间由于性格、环境与时代带来的差距与异别所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姥姥带着点儿旧时代的传统观念。每当年幼的表妹来到我家时,那亲孙女与外孙女之间的区别对待常令我心情烦躁,我不由得浑身树满了刺,甚至会因一点小事而生气,甚至会迁怒于小表妹。我们的关系因此更坏了,毕竟她那种明显的偏心到底给我造成了伤害。其实她也是关心我的,可我总认为,这不过是因为平时她身边的小辈儿除了弟弟,就只有我而已。
姥姥是个格外固执的人。她每次都会把饭做得吃不完,说再多次也没有用;她总是习惯舍近求远地用热水器来接热水,因此盛出一盆盆的冷水,而对旁边的热水壶视而不见;她总是喜欢红色,买衣服时总要问一句“有红色的吗”,哪怕给她解释过很多次红色的衣服不一定好看……
姥姥速度慢,姥姥健忘,姥姥打电话总爱扯着嗓门,姥姥总爱聊家长里短……
我和姥姥之间的差异还在变多,可当灯光照在她那片刻间因戏曲而变得生动鲜活的脸上时,我却突然读懂了她。
她偏向小表妹,是不是因为觉得平时没有照顾她而感到亏欠,而我又总像个刺猬一样?她固执,是不是因为那些几十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早已刻骨铭心?她总是慢悠悠地,是不是因为她真得已经老了……她总是对不乖巧体贴的我耐心十足,是不是因为,她其实也是关爱着我的?是不是因为,她实在太孤独?
偶然的下午,我提前回到了家,一开门便听见《梨园春》的声音充斥了每一方空气。我扭头看向姥姥的房间,只见午后灿烂的阳光里,她年迈的身子侧卧在床上,半眯着双眼,旁边的收音机播放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唱腔。明明外面时光正好,她却如此寂静,甚至显得沉顿。也就在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她已经七十有余;我才突然想到,在这个家里,她总是孤独一个人;我才突然想到,每天爸爸、妈妈、我和弟弟离开后,她都是靠这种喧哗热闹的声音排解寂寞;我才突然想到,我真的做错了许多……
或许我们没有办法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老人慈祥和蔼、孩子体贴孝顺,但我会尽力去用她对我的宽容去对待她,像龙应台那样尝试去消除我们两代人之间的沟壑,去弥补年少无知对亲情的不珍惜。
“男子去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啊——”梨园之声仍旧悠悠扬扬,可你,能否原谅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