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我想炸点年货,丈夫不愿意,说油炸的食品不健康卫生。他哪里知道,我是想在烹炸中寻找点年味。心理学上,有个极具浪漫意味的“普鲁斯特效应”: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随着黄灿灿的炸蘑菇在煎饼垫底的篦子里渐堆渐多,空气里飘荡起诱人的香味,我的思绪也开始飘飞。
远的先不说,首先想到的是我结婚前后几年,为了不让怕冷怕呛的母亲受累,每到过年炸年货,我都参与其中。结婚前,都是我和父亲炸;结婚后,我拽了丈夫让他和我炸。每次都是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起来,一是保暖,一是安全。在半露天的厨房里土灶旁,一干就是一下午,累得腿脚发麻手抽筋,脸热得通红,脚冻得冰凉。
母亲也闲不住,她总是提前准备好要炸的食材,荤的猪肉鸡肉带鱼黄花鱼,素的蘑菇香椿粉丝豆腐丸子。猪肉切成小长条,鸡肉要剁小块,带鱼切成不大不小的菱形,黄花鱼不扒肚子要全的;蘑菇撕成小片,用热水焯一下,再沥水;香椿是春天里留下来的,用保鲜膜包扎好放冰箱里,过年拿出来让它慢慢醒过来,和新鲜的差不多;粉丝用红线绑成一小把一小把,过一过油,像散开的花;豆腐加了葱姜细细地剁碎弄大半盆子。家里所有的碗盆这时节都上阵派上用场,还觉得不够用。母亲根据食材多少精心调配着,最后要留出俩小盆调制面糊用。母亲往往用整个上午准备这些东西,等吃了午饭,我们才开始炸。
母亲把面糊调制地不稠不薄,正好用。食材进了油锅,不溅油不散花,上色快且均匀,炸货外酥内嫩口感好,这都是调制面糊的功劳。这时父亲就表扬母亲,面糊调配地好。
我们烹炸的过程中,母亲总是不放心地一遍遍问,怎么样,炸得好看不,烹油不,脂落子多不,面糊好用不?我说,很好,俺爹表扬你面糊调制地好。她就像个小孩一样,恣地不得了:“那就中。”然后安心地在屋里看炉子,清洗用过的家什儿了。母亲一辈子总渴望得到父亲的表扬,但不多,会调制面糊算是一件。写到这里,想起离开我们三年的母亲来,我情不自已,潸然泪下。
我得了母亲的真传,这次面糊调地也不错。温白开里调好面糊再打两个鸡蛋,干面粉裹好腌制好的蘑菇倒进去,顺时针搅拌均匀,起火,油烧好,一双筷子夹生的,一双筷子捞熟的,一炸一锅,有条不紊不急不躁,我一个人就能干当年俩人的。那时为啥必须俩人?其实是需要一个添火的;锅大,一个人也捞不过来。
我又想到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在西边厨房里炸年货的情景。那时我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多少闲书,名义上是在屋里做作业学习,实际上度日如年,心里急躁得了不得。我和弟弟一趟趟跑出去,蹲在父母后面看他们,假装关切地问,怎么样。母亲往灶塘里添几根玉米骨头,一边和父亲拉着闲话,一边抓几块炸肉给我们解馋。吃完了,过会儿再去,母亲就说,好了好了,留着过年伺候人的。我是不大好意思去了,就派弟弟去要炸鱼炸蘑菇炸豆腐丸子,各样都想尝尝。一个下午吃下来,晚饭就不大想吃了。
父母过年聚在灶塘边炸年货的场景像个电影特写镜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一个往里夹生的,一个往外夹熟的,谁得闲谁就往灶塘里添把火,平时难见的和风细雨地说着闲话。
有一年,父亲的一个同学寄给他一封信,要他再抄五遍寄给另五个人,可以保佑他全家安康,否则,就有祸患。父亲一辈子不迷信,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他却让我替他做了这件事。在那个清冷的下午,阳光里没有多少暖意,父母在灶房里炸年货,我在屋里抄信。信我是抄完了,不知道后来父亲有没有把信全寄出去。
还有一次,那应该是我上师专时,父母在灶房里一边炸肉,一边说些关于我的事,我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他们知道我有个男同学和我谈朋友了,俩人就在弥漫着烟火气的灶房里憧憬着我的未来。我听了,更不好意思去抓肉吃了。
今天我在厨房里炸了一个多小时,十几岁的儿子竟然一次也没来讨炸肉吃。真有点失落!我的年味可以在记忆里找寻,而儿子他们的年味哪里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