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苏州工作,回家甚少,大多时间都是我去看他。他总带着我大街小巷乱逛。我与江南,可以说是有缘的。
果真,就像词里写的那样“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砖小巷又窄又长,脚下的青苔饱湿了水,一踩就洇出一团团绿。门口洗衣服的少妇说着我不大听得懂的吴侬软语。音调颇软,甜得有些腻味。那里好像一年四季都氤氲着水汽,潮湿的好像随时能下起一场雨。眼里的江南,是一个笼上轻纱的缱绻梦境。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果然人道江南温柔乡,不知多少昏庸君主在这里丢了家亡了国。
当时还小,只觉得江南像书里写的红颜祸水。软弱矫揉,毫无一点风骨。
岁月渐往,年岁渐长。我一独自一人外出求学。行走在神色匆匆的人流间,上课时抬头仰望那些繁琐的公式,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无形的桎梏禁锢了所有,消磨着为数不多的意志。
于是初夏重回江南。傍晚时分独自徘徊在幽深的小巷。
淡淡的金色光芒镀在墙上。每一块砖都被刷上一层浅黄。旁边人家墙边有几枝杏花斜斜伸出,花朵虽剩不多但枝干仍然遒劲,只一枝,却蕴了无尽意味。
旁边人家的孩子欢快的跑出来,追逐着彼此地上的影子,不小心撞了我,我痛呼一声,那家的大人赶快出来,狠狠地在那小孩屁股上打了一下,不停地向我道歉。我欣然接受,那孩子直直地盯着我,两相疑惑之时,他却扑哧笑出声来。不知是哪家姑娘唱起了歌,婉转的飘在小巷上方。混着日光,慢慢的流淌开来。
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来,整个小镇进入了生活的节奏,安静而又不失烟火气息。
这时候江南好像遗世独立一般,有的全然是安详与温暖。
恍然顿悟:原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从来它并不是一味软弱,只是淡淡不争。兰德写过“和谁我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江南正如此。六朝变迁历史兴衰尽在这方土地上演。它却只平静地看潮起潮落,与历史洪荒中固守本真,从容平淡的是那种不争不抢的高傲。
回望往昔,君可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壮志;可见“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的难安;可见“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的国愁?这是江南样的人,即可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淡然,亦有“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旷达,更有“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满腔热血。
平淡只是表面,柔极则刚。每段古墙下都有沉睡的历史,每篇云霞都凝着无数离合。
也许当时认为他们庸俗,也许当时认为他们懦弱,也许当时认为他们朽木不可雕。
只是年龄愈大才愈明白,那是灵魂在寂静无人时的独舞,是生命低处浅浅的吟唱。那些人,现在才理解的透彻。于乱世中,于都市繁忙的桎梏中,寻找心的安栖。
于此回望,顿生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