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傍晚,在菜市场坑洼不平的水泥路尽头,在一片叫卖声、吵闹声以及摩托车“突突”声的喧嚣中,总会看到一个修鞋的老人,在一个小板凳上俯着身子,缝缝补补,叮叮当当。
老人大约五六十岁,头发凌乱,脸上全是沟沟壑壑,表情却活泼,在阳光照耀下,整张脸就像是菜市场的水泥路一样凹凸不平。他终日穿着一件深蓝色褂子,土、旧、脏,但是他还是很爱干净般地在腿下垫个垫子。这些并不特别,他最惹人注意的是那条空荡荡的裤管,看得出,他的一条腿没了,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不愿说,别人也就不再问了。他的拐杖就放在板凳边,倒是不经常用,因为他终日都坐在板凳上。
他最常见的样子就是在一堆密密麻麻的简单行头中,俯着身子,“弹”起叮叮当当的交响乐。他有一副好手艺。每次我去修鞋,总有二三人在那里候着。他的那一方小天地从不沉默,他是爱说说笑笑的人。人生的苦难并没有打磨掉他的天性。嘴上和客人们聊着天,他手里可绝不怠慢。该拉该绕,他一接鞋就全设计好了,比那画竹的还快。干活的时候,那只长满老茧的手像是从他整个人的身体里独立出来似的,好似具有了思维,丝毫不受谈话的影响。两根手指在鞋底一撑,大拇指按着,另一只手便捏了那只光亮的针,飞快地扎进去,刺穿,再穿回来,就像是足球队员带球绕桩行进,或是一只忽上忽下的鱼在潜行。像这样的反复,一天不知要多少次。
他虽然只是一个修鞋的,但最特别的,是他的“架子”很大。大约是修鞋的多是学生,凡是来修鞋的,都要接受他的派遣,进他住的小黑屋子里拿他需要的家伙儿。要是进去了苍蝇蚊子,或是半天找不见东西,他还要批评一顿,俨然一副老师教训学生的口气。要是谁不服气,迎来的准是自己的一双破鞋,以及一张气得五官错位的脸。常去他那里的人,早就熟悉了他的那些小玩笑。
每天放学,夕阳里,走过街角那个修鞋的小摊,常看见他在闹市里微眯着眼睛,静静地修着鞋,有时没有一个顾客,他就伴着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播放的节目很惬意地哼唱着,一板一眼的,仿佛生活从来不曾苦难过。我知道,那个修鞋老人,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