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爷爷手指摩挲着手机里的全家福，跟我说，“喏，这个是你大堂伯，小时候教你做过花灯。还有二排中间的三堂婶，给你缝制过一件唐装小旗袍呢……”看着爷爷手指笨拙地移动，恍惚间，我的思绪又飘回到了年初二那一天……
那天，乍暖还寒。高速，车辆稀少。本不愿返回老家的我因早起直打哈欠，心里开始嘀咕：怪了，一向上车就打瞌睡的爷爷今儿咋这么精神呢？只见坐在后座中间的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仿佛他的老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也难怪，自新冠疫情以来，这是87岁的爷爷第一次回东阳。
“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1。6公里。”“哎哎，你这导航不对，往这条道拐进去就行……”“你确定？”“听我的！”一递一答中，我从睡梦中醒来，原来车已近东阳，爷爷直接开启人工“导航”模式。
跟着爷爷的“导航”，我们先进了叔公家。叔公一见爷爷，喜出望外，忙倒水泡茶。爷爷双手接过茶杯，一起身径直来到屋前，一把拉住叔公的袖子，问：“阿弟，屋里头可好？你和弟妹身体可还康健不？”听他们唠着，我嘟囔着：这嗑得唠到啥时候？阳光暖暖的，慢慢将哥俩的影子投在地上凑一块儿，哥弟俩一下子变小了。听母亲说，爷爷十多岁时考到杭州商校。他的东阳话经过70多年的“杭化”，已然有些变味，可叔公竟秒懂。而我，因为不能加入他们的“土味”交流，只能百无聊赖地去看叔公家门前的小菜地。
后来，爷爷提议去望一下太公的老宅——就在村中央河畔有名的“情侣树”边上。太公太婆过世多年，屋子常年空置，木门上的铁锁亦早已生锈。倒是外墙，因村里刚给刷白过，多少添了一份新意。看到爷爷穿梭于每个房间，轻抚着斑驳的木门，凝望着屋前的情侣树，我的眼眶微润。心想：“爷爷定是把眼前的情侣树当太公太婆了，并呢喃道：爹，娘，我回来了！”
午饭时，叔公去地窖里拿来了他自酿的陈酒。多年不沾酒的爷爷，破了戒。在咪了一小口酒后，爷爷的话匣子瞬间打开了：“我爹年轻时酒量可好了，一天五顿酒呢。别人家去田头干活累了喝水，我爹吃酒。有一回呐，我跟着爹干活，渴了，拿起爹的“水”壶蒙头就喝，那个辣嘴巴呀。”说完，爷爷又嗦一口酒，眯一眯眼，咂巴一下嘴巴，似在回味太公田头仰头喝白酒时的畅意！
听着爷爷的讲述，闻着家酿的酒香，看着爷爷泛红的脸颊，我慢慢地、慢慢地明白爷爷为啥执意要回东阳了。
午后，邻村的三个姑婆也来了，带来的自产土货塞满了我们车子的后备箱，其中有我最爱吃的米花糖。叔公请了摄影师拍全家福，爷爷立马提议去“情侣树”边上的老宅前拍。夕阳下，有鸟儿飞回了大樟树的巢里。微风中，一片树叶轻盈地飘落在地上，枝头的大花灯轻轻地摇曳。“咔嚓！”一张三十多人的全家福，定格在夕曛里。此刻，爷爷满脸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眯着的眼睛里有笑意，还有什么，我说不清……
临走，叔公拍着车窗说，等疫情过后，再回来啊。车内，爷爷哽咽道：回，一定回！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心依着你……我是你的一片绿叶，我的根在你的土地，春风中告别了你……我的眼总是投向你……”谷建芬深情的歌声在车内萦绕，我回首看路的尽头。朦胧中，村边大花灯下，有位穿小旗袍的小姑娘提着小花灯，嘴里嚼着米花糖，笑靥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