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啊,来,多吃点菜。”父亲殷勤地夹了几块糖醋排骨到我碗里,“这可是我亲自做的,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妞妞”这么肉麻的称呼我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按经验,只有父亲有事与我商量的时候才会这么喊我。父亲是名医生,平常把他那双手看得像宝贝一般,他经常自豪地说,“我的手可是拿手术刀的”,所以握菜刀做饭这些事他向来敬而远之。回想这几天铺天盖地的新闻,疫情告急,各地医生紧急驰援,父亲这般讨好我,莫非……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妞妞啊,你知道新型冠状病毒吧?这病毒来势汹汹,以荆楚大地为中心肆虐不已,当地医疗资源匮乏,百姓深受其害啊……”我埋头扒饭,一边静静地等他说重点,“所以这两天呢,爸爸做了个决定,”我停下动作抬眼看他,他深邃的眼睛里横亘着几条红血丝,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决定跟领导申请奔赴疫区,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不同意!”我猛地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面上,慌乱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妈,您也不会同意的!对不对?疫区那么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感染,您也不想让爸爸去。对吧。”我的眼眶略感酸涩,带着恳求的语气,而母亲则红着眼眶把脸扭向一边。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是的,可笑。从小到大,因为父亲的职业原因,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常常一个电话就能将父亲叫走,无论是在凛冽的寒冬之夜,还是在我喧闹的生日宴上,甚至在母亲生我的日子里。他的首选永远都是他的工作,我一直都是被他“抛弃”的那个。我恨他,怨他,但我更爱他,我一直期待能够被他首选,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爸爸,求求你,不要去。”我含着泪水,扯着父亲的衣袖再次恳求道。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痛楚地缓缓闭上了眼:“对不起,妞妞。”
“我讨厌你!”我一把甩开父亲的手,哭着跑回了房间。
“咚咚……”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孩子,妈妈能跟你说会儿话吗?”我想了想,打开了门。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妞妞,你恨你爸爸吗?”我呆坐着一言不发。母亲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她摸了摸我的头道:“我跟你爸爸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学生,每当他谈起医生这个职业的时候,眼睛里似乎藏着星辰大海,闪闪发光。”母亲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她说:“我喜欢他谈起梦想的样子,那样意气风发,有着数不尽的憧憬。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我想守护这个大男孩的梦想,守护他的笑容,做他最坚强的后盾。”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是我的丈夫,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现在也一样。我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孩子,你能理解吗?”
我被母亲的一席话感动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医院派来的专车停在了家门口,父亲穿着白大褂,温润儒雅。他站在我面前,不舍地摸着我的头发,又温柔地亲了亲母亲的额头。晚风吹起他鬓间的白发,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嘱咐道:“等我回来。”
车子渐渐向前驶去,离我们越来越远。两行热泪从我脸上簌簌滑落。我突然跑了起来,用冲刺的速度。我从未这样强烈地想做一件事。
“爸爸!”我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车内的父亲似有所感,缓缓转过了头,“爸爸,我爱你!”空荡的街道上传来一道隐隐约约的回音。我看到他将脸贴在后窗的玻璃上,眼里蕴含着万般的不舍,双手不停地向我挥舞着……
我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冰凉的水泥路上。身后追赶过来的母亲将我扶起来,我环住母亲的脖颈,泣不成声。
愿逆行的你,早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