酡红的落日浅浅勾勒出老屋青黛的轮廓，夜，像月白的油纸渐渐铺展开来。记忆，细细碎碎，宛若那杪秋的阳光穿过梧桐的枝叶，照进静谧的心原里。
曾几时，我在庭院里坑洼不平的旧砖地上玩耍，伏在堂屋古旧的窗棂边看一朵阳光从这头挪到那头。我凑在大门内的柿子树旁，深深吸气，满鼻子的树香、草香、泥土香。我在仲夏随大人们打着手电摸知了；隆冬季节攀上高高的木梯摘冬枣；孟春时分早早起床看春燕啄泥、喜鹊筑巢。
这是我的童年，拥有整个百草园的童年。
可这趣味盎然的百草园也有着鲁迅所没点破的苦。疯玩一天的我皱皱鼻子：“妈，我想洗澡。”“让你别天天疯跑！”母亲嗔怪着拿毛巾抹抹我的脸颊，“老家没热水器，要不我明早晒上一盆水，晚上就温了。”我失落极了，眼前已然浮现出那一盆漂着枯叶和虫尸的水来——“别！我不洗了……”我的眉毛不住地拧成一团。
“妈，又有蚊子！”半夜，我被蚊虫的“嗡嗡”声吵醒，挠着满身零星的红包，埋怨着。母亲拽了拽床前的吊绳，开了灯。她拎起蚊帐的一角，看了看那破洞，无奈地点上一支蚊香。“嗡嗡”声丝毫不减，倦意袭来，却也只好伴着呛人的蚊香成了蚊虫的美餐。
正因如此，每次回老屋，我都既喜且忧。可春秋不改，老屋却变了。
我背着行李，看车窗外的道路逐渐陌生。“我们这是去……”我询问的目光投向开着车的姨夫。他乐呵呵地笑眯了眼：“我们搬到县城住楼房了，再也不用担心用水问题和蚊虫了。”在我的诧异中，一旁的母亲笑着点点头。
怀着鲜有的兴奋与好奇，我步入新居——客厅宽敞明亮，沙发整洁舒适，壁挂的曲屏电视占了半个墙……
晚上，半倚在双层床上，我手执书一本，暖橘色的明亮灯光惬意地洒下来，照着那墨印的纸张，一个个字仿佛也带了暖橘色的光晕。晚上看书，在从前的老屋可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呀！房顶上挂的那一只摇摇晃晃的灯泡，只像茫茫夜色中的那一只萤火虫，微弱而冷冽的光孤独地摇曳着。
“时候不早了，去洗洗睡吧。”进门的母亲扣了扣房门，唤回了我蹁跹的思绪。温度适中的热水从喷头中洒出，浴室里弥漫着的水雾一时使我有些恍惚。“这都是真的吗？我的故乡，变了这么多吗？”
黑暗中，我躺在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耳畔没有了蚊虫的烦扰，老屋的一切却越来越使我牵挂思念。“老屋，柿子树……它们还好吗？”我轻声问下层的母亲。“好着呐。”她立即回答。原来，她也夜不能寐。
第二天，我踏上了老屋门前的泥土路。氤氲的晨雾里，斑驳的铁门在我眼前静静矗立着。恍惚间，老屋和新房的影重叠起来，隐隐约约。绿芽悄悄蔓上柿子树枝，年年春色更新，却年年春意依旧。
屋变了，可它又分明没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