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里曾有这样一地花。
第一年,他们一同被埋在土壤深处,他们并不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相亲相爱,反之,更像是上辈子的冤家。你的根紧紧勒住我的根,缠绕在一起,看起来密不可分,实则在暗暗地较劲。没错,在等待春的同时,又在竞争着地底下那些少得可怜的水分。趁着余冬的脚步,你踩着我的肩头,我拖住你的脚,无一不是拼命往上蹭的。总而言之,就是“自相残杀”。
春风伴着第二年的脚步轻悄悄的走来。花儿们好不容易破土而出,露出那小得委屈的身子,还未等喘一口气,就又差点被风吹折了腰。所谓“春雨润万物,乃幸运一生”但此时,这句祝福对于花儿来讲,倒像是诅咒的到来。珍珠般大小的雨点儿从天而降,一滴紧接着一滴,重重地打落在他们头上,钻心的疼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全身。此时他们忘却了打闹,只是狠心的咬紧门牙默默地忍着,只是用略带湿润的眼静静地看着。
夏蝉在第三年的头顶不疲地叫着。历经一番风雨后的花儿们褪去了稚嫩,挺直了腰板,展开旁枝的绿叶,昂着头,向着阳,为这热烈的盛夏添上几分灵气。花儿们早已没了斗嘴皮子的兴致,现在只是享受着各自的一方净土,时而也能寒暄几句,仿佛过去的那些从未发生过。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秋叶在不久后落在了第四年的肩头。本以为这安详舒适的日子便是永远,但这一年,战争的硝烟在无声地蔓延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花儿们又挤在了同一寸土地上,肩并肩,脚碰脚,无疑这是可怕的开始。不久之后,他们的根又缠绕了在一起,不满的抢夺着对方的一切:空间,水分,以及所有。晴天,他们都把脖子伸得无比僵直,只想独享一缕暖阳;雨天,又互相的推挤、碰撞着,只想独享一丝清爽。对于自我的利益得不到满足,对于自私贪婪的内心得不到填补,正是这样,花的身子也不自觉的垂了下去。不久之前,那片美丽的花海已不复存有,如今的,只是垂头枯萎,等待死亡的破花一堆。
死神把若银月般亮洁又锋芒的镰刀架在第五年的脖子上。冷冽的风不住地吹,掀起了花儿们的眼帘,强迫着他们看这灰茫茫的天。许是死神投去了几分怜悯,风慢下了几分。这时,不知是哪一朵花儿紧紧拥住了另一朵花儿,而这另一朵花又紧拥住身侧的花,也许是受到了感染,一朵接着一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花球。无声的拥抱,无声的抱歉,他们怎么会不懂是谁害了谁?风又猛地奏响乐曲,刮得树叶发出沙哑的撕裂声,扬得大树的枝干“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在湖面留下狰狞的裂痕,“咔,咔”死神正踩着枯黄的草无声走来。不知是谁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往日高傲的头颅像是只撑不住泪水的重量,终于那一滴足有千斤重的泪水,“嘭”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大地不禁发出痛苦的沉叹;天,也哭了。一滴又一滴,来自不同的眼,但这惭愧与懊悔充斥在空气中,散不去了。可就在这时,“唰”一朵花儿猛地怒放开来,带着雨丝的花瓣瞬间暴露在空气中,突然之间,满地的花全开了,满地的花都笑了。既然无法盛开在美丽的花季,那便在这冷风中留下什么,土壤下是紧紧缠绕的根,土壤上是紧紧相拥的花。死神的镰刀第一次愣在了半空中。
随着余冬的脚步慢慢离去,第六年也在天明之际睁开了睡眼。第一朵花儿睁开了朦胧的眼,一切都变了样。绿意爬上树梢,亲吻草地;清风拂过柳面,跟随太阳。那蜂围蝶阵的景象充斥在天地间。原来,花季如约而至。此时,心头涌上无尽的喜悦,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花儿大喊着,呼唤着,一瞬间满地的花儿全睁开了眼,也是这一瞬间,生命才真正开始。此后,他们彼此之间少了冷漠多了温暖,少了疏远,多了亲切,少了勾心斗角,多了真实坦诚,雨天,学会了遮挡,晴天,学会了分享。过去所谓重要的东西,如今一文不值,过去所谓不被看好的一切,在这个花季萌发。
这一地美丽的花终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离别也终是来临。在这个美丽的花季,当人们挖开地下的土壤时,如何分割这些细细密密紧拥在一起的根?在这个灿烂的毕业季,当我们即将各奔东西时,如何分割这些早已融合在一起的心?
六年,正好。始于我们的打闹,终于相机定格的那一刻,从懵懂到长大,我们闹过多少次?吵过多少次?也许在花儿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一颗名为“爱”的种子在心间悄悄地冒出脑袋。
拍毕业照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同班同学的身份去做同一件事情。平时爱出风头的高个子默默地站在矮个子的身后,平时不讲究的把头发梳了又梳,衣服扯了又扯,平时如麻雀般叽叽喳喳扰人心神的也只是安静的笑着。笑着笑着,眼眶红了,说着说着,眼泪掉了,就如花儿们一样彼此拥抱,彼此缠绕。
请记住这个寒冬里怒放的美丽,请记住这片心中的花田,即便离开,也留下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