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高三的这个暑假,天气溽热异常,我把自己整天锁死在空调房里。夏天懒懒的,我也懒懒的,蓝窗帘遮住了世界,透进蓝色的光染在白墙上,落在桌止小山似的一堆书本上。望着那一堆资料书,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便什么事也不愿去想,不愿做了。晚饭后,母亲拽了我出门消食——散步。母亲兴致勃勃,说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十三矶。十三矶是一条长长的堤的尽头。我们行走是从新建的城市广场开始的。
六、七点,剩了太阳的余热,人声却正是鼎沸。大妈们欢腾的节奏踩起来了;依偎着的情侣赶电影首映场去了;艳丽的女子们都出来吸引眼球了;大人和小孩都被水泥房放出来了。彼此是风景,看也看完,但繁华总是会路过的。
不须多时,这场热闹便被我们抛得老后。堤两岸的景色逐渐开阔起来。江边的防护栏不知在哪处断了,江水就这样赤裸着身子,当着盛夏,勾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扑进她怀里。于是就冲母亲大声宣告:我要下水!母亲倒也不拦,任着我兴奋地跑下去,然后气喘吁吁的爬上来。因为她知道,我不会游泳。水是那样平静的流着,平静得根本不会受我打扰。我赌气似的不理那水,转头望向天边,又有了新发现。堤蜿蜒极目处,大片的绿草地与沉墨似的水模糊了界限。拥有丝绸般质感的晚霞在天边拖了远远的一带,细腻地有好多颜色。孔雀蓝里泛着宝石紫,又融一层不纯粹的橘,却不杂乱。加上夕阳的余晖染一圈淡淡的光,显得通透又神秘。这样的意境怕是心思再玲珑的画家,也画不出吧。我被迷住,它简直就在召唤我。古有夸父逐日,今有我来逐霞。我与身后迫近的黑暗赛跑,不能让它抢了我的霞。于是我大步迈开,再加快,向前狂奔,耳边只剩风声,看不清两旁的人物,听不见母亲的呼唤,朝着那片霞,用力的跑,仿佛它唾手可得。但很快,体力耗尽,我被停下来。制造出的清凉假象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周身乏力燥热。我大口吞着像针一样的空气,豆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鼻翼、脊背汇成一股,滴落路面。我狼狈的蹲在一边,看着母亲不紧不慢的靠近,直到她把我拖走。
母亲拉着疲惫又意兴阑珊的我,问道:“你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么?”我毫无兴致,简略答到“不知道。”母亲竟少见地严肃起来,“走路,就要好好的认真的走!像你这样吊儿郎当,横冲猛撞,怎么把路走完?”我惊奇了,“走路还要认真地走?不就是这样走嘛?”母亲温和下来,“当然,走路就要注意样子,抬头挺胸,不要左顾右看,跟个贼似的。要留心脚下、身边,就像人这一辈子,得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日子才完整,你的路还长着呢!”我有些糊涂,有些清明,一时组织不了思维,只跟母亲静默地走。此时两边的房屋人家都已离得很远了,在狭促的小城市里,真是难得有如此空旷之感。广阔的天地给我送来几缕清风,那么微弱又可爱。回味着母亲的话,有些东西被风吹得明朗起来。再看那水,还是这样不悲不喜的流着,另一边的草地却已没了先前杂草丛生之景,短小且整齐,细瞧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珠状的牛粪散落或团聚其中,竟像独辟了一块小草原,安祥又突兀的沉默在钢筋水泥之中。兴致又回来了,开始期待尽头的十三矶是个什么模样。不过不急,我已知道如何对待这趟行走。我望见天边那片我追过的霞,离我仍是那么远,仿佛更远了,也更暗了,颜色变得厚重,多的是深蓝暗紫,不见俏丽的粉橘。我已无需抬头仰望,平视着它,听见它说,不用追到它,只用追它,这样便不觉得路途遥远。不紧不慢的行走中,话匣子自然打开,与母亲在这悠长的路上聊着悠长的话题。
到了十三矶,才发现路比我想象的要短得多。毫无征兆的到底,有些猝不及防,然而风景和一路看过来的几乎无别,只路没了,有块石碑,约一人高一臂长,并不规则,上书“石山矶”,原来,是我想当然了。
母亲未让我久留,转身就上路。我突然很失落,回头望去,霞已不见,天色全暗。我气,抱怨这个鬼地方,母亲显得悠然地说:“本来就是带你来走走,又没说去哪个地方玩,这一路不你不也很开心吗?”我被噎住,没错,一开始我便只是来散步的,散步就是走路,它既不为了到哪里,也不为了得到什么。走路本身的意义就是它本身,这一路目遇耳闻,不是原因,不是目的,而是被赠与!竟像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