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多少岁月前，姥姥曾是唱评弹的好手。不过，是曾那清亮亮的嗓子，我早就是听不着的了。
儿时的顽劣可是给我带来了道不尽的福分，跳上老树掏鸟窝的时候，姥姥唱唱《玉蜻蜓》，吴侬软语，酥了我双腿，哧溜溜地滑下树来；卷起袖要下河的时候，姥姥唱《珍珠塔》，轻淸柔软，暖了我的双脚，屁颠颠地跳上岸来。岁月流逝，更增添了评话弹词的意味深长，与那份愈真愈纯的美酒似的忆怀。
姥姥的评弹是自己学的，当然她自是会些三弦、琵琶的。不过在他口中，一人登台，自弹自唱，翘板开扇，颂才子，歌佳人的故事，早是烟消云散在多少的岁月之前，是那些年轻时的老事件了。
姥姥最爱的是《蝶恋花。答李淑一》她说那是用毛主席词填的曲子，毛主席呀，那是英雄，那是我们伟大的领袖哩。每到这时，八十多岁的老人常是热泪盈眶，仿佛一个十几出头的少女，仿佛头戴了《钗头凤》。在我的记忆里，那面孔竟是成了岁月无痕的证明了！
时过境迁，几年的分别却让那人那曲更使我日日夜夜，魂牵梦萦，那“说嘘弹唱”的吴音早已印刻在我心底，那个东窜西跳的野丫头的少年的心底。
直到进院的时候，我才愣愣地站住，看那个似乎与核桃壳一样的皱成一团的瘦削身影，那竟是岁月的痕迹吗？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却又见了她戴《钗头凤》时的少女活气了。有？无？我到底是回了那个缠着姥姥唱评弹的野丫头。高高大大的少年兴奋地回到了五六岁。她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乐得将衰老都集拢在眼角，让鱼尾纹上百合花开，深深浅浅融进岁月的痕迹里。
她的声音也是终归变了的，寻不见清亮亮的嗓子了。她做饭站在厨房里，忽而忘记了刚放在庭院里的菜盆子了。我终于暮地信了。她老了，终究要信了，岁月是有痕的，真的有痕……
我唱，唱《蝶恋花。答李淑一》。唱给他们，她听了，用沙哑的嗓子轻唱。说那是毛主席词填的曲子。他是我们的精神食粮！
我终是不懂的，岁月是否有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