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东西若有气味的话那么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似乎是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却忘却了的忧愁。”
这句话出自张爱玲的《更衣记》,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夏天。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合抱粗的桑葚,骄傲地立在院门口,忙于农活的外婆并不怎么打理它,所以蛀了好些虫子,那些紫紫红红的果实落到地上来,碎的碎,散的散,染得水泥地也变得紫紫红红的了。这些摔烂的桑葚总被蜂蝶围绕着,嗡嗡嘤嘤,好不热闹。
相比起来,立在它身后的裹着灰褐色树皮的香樟就不起眼了。它那瘦长的树干与桑葚比起来显得弱不禁风,纤细的像少女的手臂。可是,即使蜂蝶们从不肯眷顾它,它仍旧郁郁葱葱,活的快活。我仰起头,伸出手来挡住散落在脸上的阳光,看着它的树冠像伞一样撑开,忽然觉得十分安心,那种笼罩在树冠下的淡淡的樟脑味,包裹着我,在初夏还不酷热的阳光里,微风撩起了我的发梢。忽然回头,外婆扶着墙站在小院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外婆总是坐在香樟树下,或织些小物件,或看一册发黄的书本。细碎的阳光从枝桠的缝隙中透到她的身上,香樟特有淡淡香气包裹着她,也充斥了我的鼻腔,令人心静,心安。
我总在天气晴朗的午后,趴在外婆的腿上,她会念些小诗给我听。我有时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她就静静地微笑着注视着我,等我醒来,她便接着给我念,“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充斥着她的声音和香樟味道的午后,好像总是那么短,那么短。
一次我从梦中醒来,说:“我做了一个梦。”外婆笑着问我:“什么梦啊?”我挠了挠头,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哎呀,不记得了。”外婆又笑。
但我确实做了梦,它一定比桑葚还要甜,也一定充斥着香樟的淡淡味道。或许从那个下午开始,我对外婆家的小院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情愫,不知道是对于外婆的,还是对于这味道的。
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仍旧心念着这个小院,还有我的外婆。后来我终于回到了这里,那棵桑葚已经不在了,小院的一角有几块挺粗的木料,一看就是那多年前硕果累累的桑葚树。但那棵香樟,却更加挺拔,而且壮硕了,未曾改变的还是它的淡淡的樟脑味。这味道忽然就唤醒了我很多回忆,关于欢笑,关于梦。
那是关于外婆,关于记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