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是献给国家和人民的……”
同样正当且正义的理由吗?
我在风中不语。
夕阳的残血,绯色的虚无,刺眼的凄凉。我挽起乌黑的披肩,游走在赤红的废墟间,睁开了暗无光泽的冰冷双眼,紧握寒芒彻骨之镰,我作为死神君临这世界。手中挥舞着的冰冷鬼镰上,泛着绯红的血光,狰狞的断壁一直延续,直到世界的尽头。四周呼啸的炮弹,如雨幕般落下,硝烟之中猩红纷飞。石块、人、战车,被炙热的气浪抛向空中,刹那间,便被战火撕裂吞噬,消失殆尽。致命的镰不断地挥舞,鬼魅般变化的镰影,伴随着灼眼的血光,从我的残影上渗出。我在火光、血光、惨叫声中旋转挥舞着鬼镰,好像在伴随着这首悲凉的战歌,跳着一段华丽的华尔兹……
我穿梭在风与血中,眼里开始蒙上一层薄雾,我试图仰望那绯红的苍穹,却看不透眼前这片缥缈的虚空。
我眼中依旧结着一层坚冰,疲惫的脚步,也未曾停下,钝乏的利刃早已不能后退。镰影闪过,夺去气息,留下心碎。漠然等待,下一刻,又要带走谁?伴随着惨叫或咒骂,伴随着感人的或不感人的告别。伴随着相同的的或不同的祷告……我又看见谁绝望的双眼,我知道死亡并不是我的安排。
炮焰在风中纷飞,编奏着一首凄厉的葬歌……
所有人都恨我吧?我想。
可又有谁曾看到过死神狰狞的面具下滚烫的泪水和在黑夜里瑟缩的灵魂!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天堂与救赎……
我,只能以死神的身份主宰这一切,继续审判这原罪。
枪声未曾停歇,炮弹仍就在嘶吼。一排排炮弹划破苍穹,又随风而下,化为种子,在与废墟沙土亲吻的瞬间,在废墟里突兀的生长出千百朵绚烂的血色玫瑰—又随风凋零—绽放—再凋零。
终于,我疲惫飘忽的身影定格在了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废墟前。夕阳慈悲的余晖被弯曲烧红的钢筋和犬牙般的断壁截开,温柔亲吻着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脸颊。身上有着火一般热情的红色风衣,即使沾上了灰尘和暗红的血渍,也掩盖不了它透出的欢快与生机。
她蹲在地上,用她柔美的声音唱着一首温馨的童谣,她用泥污的手在沙地上画着,绘着她心中美丽的梦…
“什么时候才能和动物们尽情地撒欢?什么时候太阳公公才能露出笑脸?我们尽情地在草地上打滚,时间一点也不晚,和爸爸妈妈小猫小狗尽情撒欢的时间一点也不晚…”
优美的旋律萦绕在废墟中间,冲淡了痛苦,仇怨,恐惧与离别。仿佛神奇的魔力,将我引到这里,却扯出我的灵魂,曝晒在烈日之下,煎熬,无处躲藏…字字句句直扣我的心扉,无情的冲刷着我内心的坚冰,让它破碎消融,一种惶恐,不安,羞愧的感觉从我的脚底升起,掠过脊椎,直冲我的脑海。终于,无法按耐住的情感化作滚烫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过,顺着我的脸颊,滑入我的嘴中,咸咸的,异常苦涩。
“为什么?”
一个疑问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心底浮起。
“我为什么要成为死神?”
我多么想我的躯壳连同我残缺不全的灵魂一起埋入土中,全部都腐烂掉!
我背对着炮火和硝烟,连紧握的生命终结之镰都丢弃在了地上,尽可能多的将炮焰中的嘶吼和哭泣挡在耳外,连冲天的炮火也抛在了脑后。静静地凝望着她,看着她微笑,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变化的一丝一毫。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浑浊的空气中,她的双眸依旧像夏夜的星辰般闪亮,即使是脸上的污渍也遮不住她眼睛的光彩。她的眼睛眨着,和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她双眼流露出似水的柔情,她淡淡的微笑,似在憧憬一个美妙的梦。
她在笑什么呢?为什么即使是生在硝烟炮火的厄运中还能笑得如此动人呢?是在憧憬着一些什么吧?
我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随风扬起的尘沙遮蔽了我的双眼,但我仍能准确地找到那道星辰的光芒。
这时,她也透过沙尘发现了我,用她如黑夜般美丽的眼睛轻柔平和地望着我,莞尔一笑,笑得很甜……“为什么你要笑呢?”我缓缓地走了过去,蹲在她身旁,尽可能地表现得如同她一样自然。我抚摸着她干枯发黄的头发,注视着她,我眼里的坚冰也开始融化,我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柔和起来,我也浅浅地笑了,又问道:“难道你不怕我吗?”我第一次用我沙哑的嗓子和一个“人”说话,但没想到我沙哑的嗓子竟能说出如此轻柔的话语。
“可怕呀。”她注视我的眼清澈澄明,她扯着我的衣襟,眼神竟开始不安地飘忽起来,用她沾满血污的手指了指外面,“但那里更可怕啊……”
原来,那里更可怕啊。多么沉重的一句话,直击我的心脏,连我的身躯都禁不住一颤。是吗?这是一个无邪的小女孩发自内心的回答啊……
而我,却愣在了那里,身体不安地颤抖了起来,眼神也开始变得迷惘。“死神叔叔,”小女孩伸出同我一般冰冷的小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清澈的眼眸关切地望着我,“你是不是很冷啊?那让露露来帮你暖暖手吧。”只可惜她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凉。
但是,我却感到有一股暖流萦绕着我,使我冰封着的灵魂竟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温暖起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温度!
“谢谢你!”泪水再也止不住,融入了感动与神伤,一齐涌出,我紧紧地抱住了露露,哽咽着,“谢……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让活在地狱的我感觉到:‘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在涕泗交流中笑着,笑的很狼狈。
即使活在地狱已成宿命,我也不愿再沉沦。
“这场战争是献给国家和人民的……嗞嗞……”
泛着火光和鲜血的残垣断壁之上,正义之辞仍在废墟间回荡,萦绕,传向远方,只有猩红的风在倾听。废墟之间,炮焰纷飞,多少誓言从此踏上不归……
在彻骨的寒冷与炙热的鲜血中,我的灵魂仿佛要被撕碎,化为虚无。
“走吧露露。”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复了心中的波澜。
“嗯。”
我站了起来,牵着露露的手,走出了废墟,炽热的气浪直扑我的脸颊,我却只感受到绝望的悲凉,呼啸的炮弹重重的落在我们的四周,扬起猩红。露露她只是紧紧的扯住我的衣襟,眼神不安的飘来飘去,身体如在黑夜中的我一般颤抖……
“对了!”露露突然地停下了脚步,转身飞奔向昏暗的废墟。
在废墟中,从她早已冰凉的尸体的手里轻轻地拿出了一株被炮火折断的正在怒放的雏菊,将它轻轻地种入土中。
“要坚强地活下去啊。”露露耳语似的说着。雏菊的影子赢在露露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的脸上。她仍旧温柔地微笑着,脸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好了,走吧!“露露又飞奔了回来,牵着我的手。
“呐,叔叔,我们会去天堂吗?”
“嗯,会的……”
微风透过面具,轻拂着我的脸颊,风干我的泪水。
我的眼神再次结上了寒冰,射出彻骨的寒光。
因为,死神是不允许拥有泪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