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个修表铺,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
记得我第一次去那儿,便立刻被满目琳琅的景象所震撼。铺子不大,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表,虽然模样不一,时间却惊人的一致。亮黄色的灯光落在墙上,如同夜晚的湖水一样波光粼粼,显得熠熠生辉……
铺子的主人姓张,认识的人一般都喊他老张。老张经常坐在柜台后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喜欢看京剧,总是放上一段,然后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我问他:“张爷爷,这京剧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其他的呢。”他便笑起来,连躺椅也跟着抖动起来,笑完说:“你长大就懂了。”
长大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太遥远了,于是我便不再去想。
或许,只有修表能让他打起精神来。每当他要修表时,我便会站在一旁,看着他拿出一个大铁箱子,从里面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个工具,我表现出好奇,他就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解释各种工具的作用。之后,他才会打开表的后盖,像一个医生给病人手术般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个零件,检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通常,修好一块表要两三天。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闲着的,铺子里一天也见不着一个客人。我不止一次地问他:“张爷爷,您看现在在外面买一块表才几十元,谁还会来您这儿啊。人家的电子表,又便宜又方便,要不您也改行卖电子表算了。”他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一瞪,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那电子表,就是几台机器乱捣鼓出来的,那也叫表?我们以前造表,都是一个一个零件精打细作出来的,一块表可以用几十年,哪像现在……”我笑他太老套,他沉默半晌,说:“你长大就懂了。”
又是这句话。我懒得去想,便默默地看着他继续和一桌工具打架。
表修好了,却没人来取。老张坐立不安了几天,决定去表的主人老李家看看。
来到老李家,推开门,老李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呼吸有些困难,有气无力的。老李的儿子站在一边,看见老张进来,大喜:“张叔,你来了!我父亲他……”他欲言又止。老张走上前去,蹲在老李床边,拿出收好的表,轻声说:“你的表,我带来了。”老李原本无神的眼睛放射出了些许光芒,他用颤抖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用好,连身体也不够用了……唯独这表,我用了一辈子……下辈子,我还找你修表……”老张的声音有些哽咽:“好……好……”我站在门口,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老李葬礼那天,我看见老张一袭黑衣,如同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般,将那块表供在了灵堂正中央。表仍然在倔强地走着,一格,又一格,不快一点,也不慢一点。
突然间,我长大了。
因为那一刻,我看见了时间的痕迹啊。